第九章 下午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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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穿着和昨天一樣的、猶如喪服的黑色服裝,但臉色和她盤在頭上的白發一樣,白花花的。

     “出大事了。

    蛭山他……” “蛭山怎麼了?”玄兒朝玄關望去。

     玄關大門也鑲嵌着紅玻璃,和通往庭院的那扇門一樣,現在正敞開着,外面的風雨聲直接傳入館内。

     “馬上就要被擡過來了。

    ”鶴子調整一下急促的呼吸,“我先去南館準備房間。

    ” “馬上就要被擡過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都下午了,蛭山還沒有過來,我就覺得奇怪。

    而首藤老爺前天出去後也沒再回來……我就想問問蛭山,可是電話一直打不通。

    可是剛才我就去正門的棧橋邊查看情況……”雖然玄兒沒有讓她這麼做,但她還是和我們一樣覺得蛭山那邊的情況有點奇怪,便采取了行動,或許是這樣吧。

     剛開始,鶴子因為不安而聲音發顫,但說着說着,便逐漸恢複了往日的沉着。

    站在她旁邊的羽取忍也是面無血色,兩手不停地擦拭着衣服和頭發。

     “你去棧橋了,然後呢?” 玄兒催促着問道,鶴子深呼吸一口,然後猛地點一下頭,似乎說服自己一樣。

     “當我到達的時候,那個——那個事故已經發生了。

    ” “事故?” “是的。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那樣嚴重的事故,反正等我去的時候,岸邊飄散着小船的殘骸,慘不忍睹。

    ” “船……是那艘帶引擎的船嗎?” “是的。

    我覺得蛭山坐的船可能猛烈撞擊到岸邊。

    從當時的情況看,小船沒有充分減速,撞得很猛。

    船上的蛭山被抛到岸上,躺在那裡,頭、臉、身上都是傷,完全沒有意識……一看就知道還骨折了。

    ” 在正門的那個棧橋附近發生了如此慘烈的事故?我站在玄兒身後,屏息傾聽着鶴子的說明。

     “我一個人什麼也做不了,便趕緊回來通知羽取,還告訴了正在北館沙龍室的野口醫生。

    另外還需要人手去擡,當時正好征順老爺在,便把他和宏戶喊去了……” 就在這時,從玄關外面又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鶴子提到的三個人把受傷的蛭山擡了過來。

     玄兒和我趕忙跑過去。

    鶴子和羽取忍則跑向大廳内裡,沿着客廳,消失在向南延伸、鋪着瓦的走廊上。

     很快,男人們便從敞開着的大門處進來。

    其中兩人穿着濕漉漉的雨披,擡着傷者的擔架。

    擔架旁則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一手撐着傘,一手拿着深藍色的包。

     “野口醫生,”玄兒跑到他們身邊,“情況怎麼樣?” “哦,是玄兒呀。

    ” 野口将傘折疊好,放在地上。

    雨滴從他術帽邊眼鏡上滴落,他神情嚴峻地看着擔架上的人。

     “很糟糕。

    在那裡我就看過了,這家夥受傷不輕……” “會死嗎?” 對于玄兒的問題,野口醫生沒有作答,隻是撅起嘴巴。

    我站在玄兒身後,看着擔架。

    蛭山側躺着,身上蓋着毛毯,他是個駝背,所以無法仰躺。

     ——蛭山嘛,是青蛙吧。

     ——他走路總是一跳一跳的。

     被雨淋濕的毛毯上還有被别的東西弄濕的痕迹。

    黑紅色,那是血?他露在毛毯外面的臉上也沾滿了黑紅的血迹,乍看上去,根本就辨認不出是誰。

    頭上纏着繃帶,那可能是野口醫生在現場采取的應急措施。

     “先擡到房間。

    ” 擡着擔架另一端的男子——浦登征順說着,走了進來。

     “南館的一樓,有空房和床鋪嗎?” “第一個房間有。

    ”擡着擔架前端,如出頭的男子粗聲粗氣地說道。

    這就是負責燒飯的宏戶要作嗎?我還是第一次碰見他。

     “我來幫忙。

    ”玄兒說道。

     征順簡單說了一句不要緊,便催促起宏戶來:“快點。

    ”兩個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大廳裡面走去。

     玄兒貼着擔架,跟着走,大聲喊着:“蛭山君!能聽見我說話嗎?” 但他根本就沒有反應。

    看上去,正像鶴子所說的那樣,他似乎完全喪失意識。

     “野口先生!” 玄兒看着野口醫生。

    後者很沉痛地、緩緩地搖着腦袋:“他全身都是碰傷,還有骨折,頭部的傷也很深。

    說不定内髒也……,, 兩個擡着擔架的人沿着剛才鶴子和羽取忍穿過的鋪着瓦的走廊上跑着。

    我不禁想起昨晚我和玄兒兩個人擡着那個年輕人的情形。

     野口醫生走在擔架旁邊,玄兒緊跟在擔架後面,我則在最後。

     當他們正要穿過走廊旁邊的第一間屋子的時候,那裡的黑門被打開了。

    從裡面露出那個叫江南的年輕人的蒼白臉龐,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門口,探出腦袋看着我們。

    很快他的視線就轉到了擔架上——那一瞬間,年輕人的表情發生了明顯的變化_ 他的表情原本很茫然,就像與現實分割開一樣。

    但當時他的臉上露出很驚訝的神色,同時嘴巴大張,像是要說什麼,喊什麼。

    但是他無法正常發音,隻能滿臉驚異,直勾勾地看着擔架上的傷者。

     就在那時,蛭山猶如痙攣一般,蜷曲着咳嗽起來。

    擡着擔架前端的宏戶要作頓時停下腳步,回頭看着。

     “不要緊吧?”玄兒說着,走到擔架旁。

     從不停咳嗽、全身顫抖的蛭山嘴中,冒出了血泡。

    野口醫生趕緊用手帕幫他擦去嘴角的血污。

    蛭山發出微弱的呼吸聲,與屋外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走廊裡。

    就在那時,天空中傳來沉悶的雷聲。

     “……啊……” 從那個叫做江南的年輕人的喉嚨裡,發出了呻吟聲。

     “……啊……嗚……” 他還是不能很好地發音。

    他到底有什麼感受,想說什麼?要想知道這些,就必須像剛才那樣,準備紙和筆,讓他寫下來。

     等蛭山不咳嗽了,征順又催促着宏戶往前走。

    兩個擡着擔架的人邁着小心整齊的步伐,往走廊深處走。

     那個站在房間門口觀望的年輕人江南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冷峻,兩個肩膀微微顫動着。

    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的反應也正常,隻不過受到的打擊大了一點。

     “好了——江南君,你還是在裡面休息吧。

    ”玄兒走到年輕人的身邊,輕輕地拍拍他的背,“出了點事故,你昨天真是幸運。

    ” 5 東館和南館之間的走廊跟剛才北館與東館之間隧道一般的走廊不同,構造很簡單,地上鋪着黑瓦,上面是木質房頂。

    也就是說沒有牆壁,但隻要橫吹的風不是很大,也足以讓人躲雨了。

     我們穿過這條走廊,從南館的正門走進屋内。

     南館的外觀雖然是西洋式風格——一帶有傳統的魚鱗闆,但内部陳設和裝飾卻夾雜了很多日式風格的東西。

    我雖然是初次踏足南館,還是能看得出的。

     一條鋪着瓦的黑色走廊從入口的小廳筆直地延伸到房屋裡面,這仿佛是模仿東館的風格修建的。

    在前方右首處,面朝庭院的黑色百葉窗都緊閉着。

    借助從窗縫中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能看見在走廊盡頭有高出一截的木闆地和拉門,裡面可能就是日式房間。

    受了重傷的蛭山丈男被擡進走廊左邊最靠前的房間裡:在敞開着的黑色房門的旁邊,有個柱子,上面挂着一塊空白的木牌。

     一瞬間,我在想那是什麼。

     那可能是表明房主姓名的标牌。

    既然是空白的,就說明這間屋子現在沒有人使用。

    即空房——剛才征順不就這麼說的嗎?這樣的屋子有兩間。

     最外面的是個八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

    正面内裡有扇通向隔壁房間的門。

    那扇門現在也敞開着。

    我們剛走進去,鶴子便從那扇門裡露出臉來。

     “到這邊來!”她招招手。

     擡着擔架的征順和宏戶便走進裡面那扇門,野口醫生、玄兒,還有我也魚貫而入。

     這間也是西式房間,和外間的大小差不多,裡面并排放着兩張單人床。

    這裡是卧室,一張床上鋪着遮灰的白布。

    另一張床上的白布則被拿開,鋪着新床單,似乎是鶴子預先準備的。

     玄兒幫着征順和宏戶,将蛭山從擔架搬上鋪好新床單的床上。

     蓋在他身上的毛毯被拿掉的一瞬間—— 就連站在最外邊的我也能一眼看出這個穿着和昨天一樣的米色衣服的駝背看門人受傷嚴重,慘不忍睹。

    那黑紅發亮、帶着讓人害怕的質感的血迹給人以很強的視覺沖擊。

    手臂折彎了,不自然地扭曲着,皮膚也破了,甚至能看見外露的骨頭。

     我不禁掉過頭,好不容易才沒嘔吐出來。

     不久,羽取忍拿着裝滿開水的臉盆和幾條毛巾,小跑了進來。

     野口醫生将包放下,打開,從裡面取出他的醫療器械。

     “這裡交給我和鶴子……”醫生扭頭看着無能為力、隻能觀望的我們說道,“玄兒君,你稍微留下幫個忙。

    ” “明白。

    ” “另外羽取忍,不好意思,能不能打掃一下房間?灰塵不利于傷者治療。

    ” “是。

    ” “其他的人請暫時先離開……” “中也君,你能在隔壁房間等一下嗎?”玄兒說道。

     我無言地點點頭:現在即使一個人回飯廳,也吃不下東西。

    而且我也擔心傷者的情況。

     我們按照要求,留下野口醫生、鶴子和玄兒,退到外間——不知将其叫做會客室是否合适。

    很快,羽取忍跑到走廊上,去拿打掃地闆用的抹布。

     已經是下午4點多了。

    從我昨天來到這個島上,正好過去一整天、 昨天傍晚,我在湖岸棧橋邊初次見到那個面容可僧的駝背看門人——蛭山丈男,如今他躺在隔壁屋裡,正在生死線上掙紮。

    盡管我才親眼目睹他遍體鱗傷的樣子,但仍無法相信那就是事實。

    我從來沒和他交談過,都會有這樣的感受,那些常年住在宅子裡,與他每天見面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我在這裡等。

    ” 浦登征順脫下身上的雨披,坐在面前的交椅上。

    這把交椅,還有其他的擺設都和隔壁的床一樣,被蓋着白布。

    另外黑色的木闆地上堆積了厚厚的灰塵,由此可見這裡也是長期無人使用的“空房”。

     “但我還是——”征順摘下被雨水弄濕的無邊眼鏡,自言自語起來,“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摩托艇,他駕輕就熟,怎麼會那樣?” “聽說是迎頭撞擊。

    ”我說道。

     征順從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擦擦鏡片,接着說下去:“很慘。

    摩托艇七零八落,油從發動機滲漏出來,滿是氣味。

    小艇是迎頭撞上的,他被慣性甩到前面,撞在岸邊的石頭上。

    他的頭都撞破了,即便當場死亡也不足為怪。

    就是這樣……” “我告辭了。

    ”宏戶要作說道,正好打斷了征順的話。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可以用“金屬感”來形容。

    他胡亂折好脫下來的雨披,放在腳下,“我還要去工作。

    如果有事,請叫我。

    ” 他是個中年男子,臉四四方方,三角眼,有點往裡凹。

    他不是很高,但肩膀很寬,體格健壯,頭發剪得短短的。

    他皮膚淺黑,讓人覺得精幹,但他的表情很麻木,像是被鑽着劑固定住了。

    如果是美魚和美鳥的話,說不定會給他起個諸如田鼈之類的外号。

     看着他離開房間後,我沖征順問道:“他和蛭山的關系不太好嗎?” 同僚——可以這麼說吧——正身負重傷,在隔壁接受治療。

    而他卻借口工作離開,我覺得有點奇怪。

     “蛭山這個男人很不愛說話,好像和宅子裡的人都不是很親密。

    ”征順回答道,“所以,他也不是和宏戶關系不好。

    宏戶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也不是現在才這樣。

    ” “蛭山有親人嗎?” “我沒有問過。

    恐怕是江湖獨行客——這是我瞎想的。

    ” “宏戶呢?他也是一個人在這裡吧?” “也是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年輕時的情況,但至少來這裡以後……” “是嗎?” 不僅是蛭山和宏戶,小田切鶴子和羽取忍也都因為各自的情況而在這裡的。

    否則,即便有高額的報酬,也不會有人願意長年在這個深山老林的宅子裡工作—— 此時,從隔壁房間裡傳來無法言傳的呻吟聲。

    那是蛭山在呻吟嗎?他有沒有恢複意識呀?他肯定是難以忍受疼痛而發出呻吟的。

     剛才目睹的那血、肉和骨頭的影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