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墜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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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子跑開後,玄兒從年輕人背後,将雙手插到他的腋窩處,抱起上半身。

    我把電筒塞到腰帶裡,伸手抱住他的兩條腿。

     年輕人身上的外套和他的臉一樣,被弄得很髒,褲子也不例外。

    當我和玄兒同時擡起他的身體,緩慢移動時,發現其左手纏着手絹。

    在從塔上墜落下來之前,他好像就負傷了,那白手絹下滲着血迹。

     “玄兒。

    ”當我們把他擡往東館的時候,我按捺不住,問了起來,“這人是誰呀?” “我還想知道呢。

    ”玄兒邊走,邊失望地回答着,“這是個陌生人。

    至少不是這個宅子裡的人。

    ” “這麼說,是從島外來的?” “也許吧,但不管怎麼說,這家夥真走運。

    ” 玄兒擡頭看看塔。

     “剛才我的話說了一半,這家夥真走運。

    ” “怎麼說?” “通常情況,從露台上摔下來不可能安然無恙。

    畢竟有七八米高,即便當場死亡也不足為奇。

    ” “那倒是。

    ”我問想着墜落者周圍的狀況,“那個楓樹幫他緩沖了一下……” “也許吧。

    那樹有三四米高,他可能被塔下的楓樹樹枝彈了一下,然後落到杜鵑花叢中。

    在那裡又被擋了一下,最後落到地面。

    那裡又有雜草,加上直到昨天雨才停,所以也很松軟。

    ” “原來如此。

    ” “不管怎麼說,這家夥夠幸運。

    ”玄兒看着失去知覺的年輕人,苦着臉,思索着,“但這家夥到底是誰?從哪裡來的?” 與他的問題相呼應,一個詞語在我腦海中複蘇曰——我是? 啊……這是…… ——我究竟是誰? 五個月前的那個春日,這是我自我發問的問題。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與“這個人”交談? “……他為什麼在這個島上,為什麼爬到那個塔上?希望他能早點蘇醒,說明白。

    ” 月亮又被雲層吞沒,夜色比方才更加濃厚。

    我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在黑暗小路上快步走着。

     4 大約是下午4點前,我和玄兒到達浦登家的老宅子——準确地說是——登上了宅子所在的小島。

     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非請莫入 大約半小時前,我看到了那個木牌。

     即便進入私有土地,道路依然如故,走了一截,來到了湖邊。

     湖面一片墨綠,湖畔有一個作為停車場使用的小廣場。

    我們将車停放在那裡,下到岸邊的棧橋上。

     我們坐小摩托艇到島上去,駕駛員是一個叫蛭山丈男的傭人。

    他50多歲,背蜷曲着,上面有個很大的瘤,也就是常說的羅鍋兒。

    我們一到,他就從棧橋旁邊的小石屋中搖晃出來。

    他好像住在那裡,既當門衛,又當小艇駕駛員。

     宅邸所在的小島被高如城池的石牆所圍繞。

    我們乘船颠簸了不到十分鐘。

     到達島上的棧橋後,我們登上一段長長的沿牆而上的石階,穿過大黑門。

    穿過樹叢中的前院小路後,我終于——我終于能看見這個宅邸了。

    在此之前,由于圍牆和庭院中的樹叢阻隔,隻能斷斷續續地窺其一角。

     最初,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個宅邸看上去像個影子。

     那個宅邸不在那裡,那宅邸仿佛位于其他地方,擋住光線後,在這裡落下影子,一個巨大的影子。

    或者是—— 在人迹罕至的、狂野的大自然中,似乎隻有那個黑色宅邸拒絕融入周圍的風景中,讓人看上去是這樣。

    頑固地拒絕,頑固地否定,頑固地……不,或者是—— 那個宅邸貪得無厭。

     它貪得無厭,妄圖吸收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光線,一切色彩,結果就變成混沌的“黑色”。

    最後這個世界就沉入由此而形成的無邊黑暗中。

    說不定以那裡為中心,這個世界颠倒過來,外側的事物颠倒至内側,内裡的事物颠倒到外側。

    不,或者是…… “感想如何?中也!” 玄兒的叫聲把我從白日夢中拉了回來。

    我稍微有點慌亂,搖搖頭,眨眨眼睛,再次仰頭打量石眼前的宅邸。

     那當然不是“影子”,是實際存在的宅邸。

    黑色的牆壁、黑色的窗戶、黑色的房頂、黑色的煙囪、黑色的…… “這個宅邸果然奇特。

    ”我裝得若無其事,“尤其是那個牆壁。

    ” “牆壁?——噢……” “既不是木闆,也不是石頭。

    ”我凝視着那個黑色的牆面,“原材料是瓦。

    ” 四方形的黑瓦緊緊地排列在一起。

    塗在菱形瓦縫處的灰漿也和瓦一樣,黑糊糊的,毫無光澤。

    外觀奇特,讓人聯想到覆蓋着硬鱗的爬行類動物的皮膚。

     “工藝手法應該和海參形凸棱牆一樣吧。

    ” “海參形凸棱牆?” “在倉庫牆上,常用這種工藝手法。

    你沒看過?把平瓦一塊接一塊排好,将接縫處的白色灰漿像魚鱗一樣堆砌起來。

    ” “噢,是那樣。

    但這個……” “感覺完全不同。

    這牆上的灰漿是黑色的,隆起得也不夠高,一點都不像海參形凸棱牆——這種牆,我是第一次看見。

    ” “遠道而來,還是有價值的,對嗎?” 玄兒微笑着。

    我無聲地點點頭。

     “還有别的建築嗎?” “是的。

    這是東館。

    家裡人也将其稱為‘正館’。

    大緻說來,它隻占據了整個宅子的四分之一。

    這宅子的中間是庭院,東南西北方向各有一幢樓。

    ” “這些建築的構造都一樣嗎?” “隻有東館和裡面西館的牆壁是相同構造。

    其他地方則各不相同。

    當然所有建築都是黑色的——你看!能看見那邊吧?”玄兒指着東館右側,“那就是北館。

    用石材建造的,與東館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西式建築。

    ” “内部也是黑色嗎?” “基本上是。

    如果說還有其他顔色,恐怕就是紅色了。

    ” “黑色和紅色……” “血紅色。

    ”玄兒摸摸尖下巴,頗有意味地撇撇嘴巴,“所有建築都很大,但窗戶很少。

    而且幾乎所有的百葉窗和擋雨闆都關着。

    即便白天,屋内也很黑,真不愧是黑暗館。

    ” “這宅子真怪異。

    ” “也許吧。

    但我從小就在這裡,見怪不怪了。

    後來,過了好長時間,我才意識到這宅子的怪異處。

    ” 玄兒滔滔不絕地說着,他看上去很疲憊。

    本來就白的皮膚看上去蒼白如紙,毫無血色。

    從熊本市到這裡,一直是他一個人開車,當然疲倦了。

     “即便如此,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修建這麼一個宅子……” “不可思議?” “一般人都會這麼認為。

    ” “這宅邸的第一代主人浦登玄遙,也就是我的曾祖父——由我來說,似乎有點炫耀——據說他年輕時,善做生意,到30多歲時,已經積累了巨額财富。

    他性格相當怪異,一天,突然買下這個小島和周圍的森林,建造了這個大宅子。

    随後他又決定隐居,将衆多的事業托付給部下。

    即便如此,他一直擁有絕對的權力……” 我一邊傾聽着玄兒的說明,一邊看着這個宅子。

    剛看到這宅子時,我不禁胡思亂想,現在好多了,開始對建築造型産生興趣。

     “基邁拉。

    ”過了一會兒,我說道。

     “你說什麼呢?剛才你提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