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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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精力竭盡,卻是為了要聽取她們對他的控訴的回答。

    他的表情和他的眼光是張太太和王氏這些人所不能夠了解,而且從未見過的。

    她們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點軟弱。

    他在她們的眼裡顯得很古怪。

    他的有力的語言,他的合于論理的論證把張太太的比較清醒的頭腦征服了。

    張太太并不同意他的主張,不過她知道自己無法推翻他的論證。

    不僅是這樣,覺民的話還打動了她的心。

    她想起了那個無法抹煞的事實,她的心也軟了。

    更奇怪的是屋裡起了低聲的抽泣。

    淑貞哭了。

    琴和淑華也掉了淚。

    翠環和绮霞也都暗暗地在揩眼睛。

    周氏低着頭,她又悲又悔,心裡很不好過。

    覺新埋下頭,一隻手緊緊地拊着心口。

     “不過這也是當初料不到的事,”張太太溫和地解釋道,連她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陳姨太看見這種情形,覺得自己又失去了勝利的機會。

    張太太多半不能夠給她幫忙了。

    她有點掃興,這的确使她失掉一半的勇氣。

    不過她不甘心失敗,她還要掙紮,況且這時候還有王氏在旁邊替她撐腰。

    所以她等張太太住了嘴,馬上站起來,指着覺民說:“你亂說,你誣賴人!這跟我又有什麼相幹?是少奶奶自己命不好!我問你:”老太爺要緊,還是少奶奶要緊?“ “當然老太爺要緊啊。

    我們高家還沒有出過不孝的子孫,”王氏連忙附和道。

     “那麼現在還有什麼話說?二少爺,你提起這件事是不是‘安心’找我鬧!老實說,你這個吃奶的‘娃兒’,老娘還害怕你?”陳姨太突然精神一振,眉飛色舞地說。

     “我沒有跟你說話!”。

    覺民闆起臉厲聲說。

    他故意用這句話來罵王氏,不過卻是接着陳姨太的話說下去的,因此别人不容易覺察出來。

    “爺爺要緊,并不是說為了他就應該害别人!況且這跟爺爺有什麼關系?隻有瘋子才相信産婦在家生産會叫死人身上出血的這種鬼話!你們講禮教,把你們的書本翻給我看。

    ”他又激勵那個始終垂着頭的覺新說:“大哥,你為什麼還不做聲?大嫂是你的妻子,她死得那樣可憐。

    她還罵她該死!你就不出來替她說一句話?” 覺新突然撲到張太太的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兩隻手蒙住臉,帶哭地說:“姑媽,請你給作主,我不想活了。

    ” “明軒,你怎樣了?”張太太驚恐地站起來大聲說。

    這時候好幾個人都離開座位站起來。

    她們驚惶地望着覺新。

     “姑媽,請你責罰我。

    二弟他們沒有錯,都是我錯。

    我該死!”覺新哭着懇求道。

     “明軒,你起來,”張太太俯着身子想把覺新扶起來。

    但是覺新隻顧掙紮,她哪裡拉得動他! “我該死,我該死,請你殺死我,請你們都來殺殺我……”覺新隻顧喃喃地哀求道。

     “你們快來扶一扶大少爺!”張太太張惶失措地說。

     覺民第一個跑過去,接着是淑華和翠環,他們三個人都去攙扶他。

    大半還是靠了覺民的力氣,他們終于把覺新扶了起來。

    覺新無力地垂着頭低聲抽泣。

    他不再說話了。

     “你們送他回屋去罷,讓他好好地休息一會兒,”張太太歎息似地揮手道。

     “三妹,你要兩個小心點把大哥攙回屋去,”覺民低聲囑咐淑華道。

    翠環也聽見這句話,她和淑華兩人都點頭答應了。

    覺民便抽出自己的身子,讓她們扶了覺新出去。

    站着的人重新坐了下來。

     琴站起來跟着淑華她們出去。

    淑貞也跟着琴走了。

     “老二,怎麼你不去攙你大哥?”張太太看見覺民抽身出來,驚訝地問道。

     覺民答應一聲,但是他還遲疑了一下,才掉轉身子從通飯廳的門走了出去。

     “姑太太,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樣就算了?這是真虎頭蛇尾!”陳姨太看見覺民跨出了門檻,便不高興地大聲質問張太太。

     “陳姨太,這件事情我管不了,請你去找三弟罷,”張太太疲倦地答道。

     陳姨太滿臉通紅,仿佛擦上了一層紅粉。

    她連忙掉頭看王氏,希望從王氏那裡得到一點鼓勵。

     “大嫂,我問你,到底責罰不責罰那兩個目無尊長的東西?你如果管不了了,我就去找三哥,那時你不要怪我才好!”王氏昂起頭威脅地對周氏說。

     “我實在管不了。

    四弟妹,你去找三弟管也好,”周氏冷冷地答道。

     “三弟也管不了許多事情,他的體子近來很不好,”張氏故意對周氏說。

    她也黨得王氏和陳姨太兩人鬧得太無聊了。

     王氏的臉色一變,她馬上站起來指着周氏罵道:“好,大嫂,你不要瞎了眼睛,以為我是好欺負的?你等着看,我總有一天會來收拾那兩個小東西!”她又回頭對陳姨太說:“陳姨太,我們走,不要再跟不懂道理的人多說話。

    ” “哼,大太太,你少得意點!你們有一天總會落在我手裡頭!”陳姨太也站起來對周氏罵道。

     這種空洞的威脅隻能算是這兩個女人企圖挽回自己面子的解嘲。

    她們說完,自以為得到了勝利,便揚長地從通堂屋的門走出去了。

    陳姨太的一隻手還牽着那個不時在做怪相的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