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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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這是強辯,”陳遲在旁邊插嘴說。

     這句話并沒有使程鑒冰生氣,她反倒笑了。

    她坦白地說:“我曉得你是在激我。

    不過用話激我,也沒有用。

    我又不要做什麼‘英雄’——” “那麼你想做什麼?”陳遲追問一句。

     “我同蘊華一樣,我們隻想做點有益的事,”程鑒冰帶着自信地說。

     黃存仁也走過來,替程鑒冰解釋道:“我覺得鑒冰、蘊華不剪頭發,也有道理。

    我們的工作跟一般人的不同。

    我們最好不要在外表上引起人注意。

    比如從前有些革命黨主張廢姓,隻用兩個古怪的字做名字,不但沒有一點好處,反而引起許多不方便。

    連别人寄給他們的信件,他們也收不到。

    ” “話雖然是這樣說,不過我們究竟是怎樣一種人,省城裡頭曉得的人也不少。

     我倒以為我們不必害怕。

    “陳遲不以為然地說。

     “我并沒有說害怕,不過做事情總要謹慎周密才好,”黃存仁誠懇地說,他的話是經過思索後吐出來的。

    “現在我們還不要緊。

    不過将來難保沒有問題。

    我們的工作越來越發達,影響越來越大,省城裡的舊勢力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 “那是以後的事,我們現在也不必管它,”陳遲仍舊樂觀地說。

     “我看将來我們的力量大了,人也多了,一定會有一場大的鬥争。

    我倒希望那個時候早點來,”張惠如興奮地插嘴道。

     他們的眼光望着門外的空間,他似乎在看一個理想中的景象。

     “早一點來也好,可以熱鬧一點,我喜歡熱鬧,”程鑒冰微微笑道。

     “我不象你們那樣。

    我倒希望它慢一點來。

    目前我們力量小,還不會有大的壓迫。

    不過我不相信我們會失敗。

    新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地大起來了,”覺民站起來滿懷信心地說。

     陳遲馬上接下去說:“在上海、北京、南京,大學已經開放女禁了,女子剪發也成為并不希奇的事情了。

    舊勢力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怎麼不看見它出來鬥争?” “事情并不那麼簡單。

    而且在我們這兒情形更不同:我們在軍閥的勢力下面過日子。

    一個獨夫可以用蠻橫的力量摧毀一切,隻要他高興這樣做,”黃存仁沉着地說。

    他看見衆人帶着疑惑的眼光望着他,便露出笑容,解釋道:“自然我并不是說我們應該害怕。

    就是冒着更大的危險,我們也要做事情。

    不過謹慎周密也是成功的一個條件。

    ” “你這個意思我贊成,我很了解你的話,”覺民點頭說。

     程鑒冰又想起紀念會的事便着急地說:“我們還是來談紀念會的事情罷。

    太晚了,我回家不方便。

    ” “不要緊,我可以送你回去,”黃存仁安慰地說。

     程鑒冰對着他笑了笑。

    她又問:“演戲的地點,法文學校,交涉過沒有?” “我已經見過鄧孟德,他答應了。

    演戲是沒有問題的,同學們對這件事情也很感興趣,”汪雍答道。

    鄧孟德是法文學校的校長。

    他是法國人,而且是天主教的神甫,卻取了中文名字,他永遠穿着黑色長袍,留着一部灰色長須。

    他創辦了教授法文的專門學校,汪雍便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鄧孟德還在外國語專門學校 教法文,黃存仁、張惠如他們都認識他。

     “繼舜編好紀念刊沒有?什麼時候付印?我想他一定不會耽誤事情,”程鑒冰又說。

     “他已經交了一大半稿子來,還如都發給印刷所了,”張惠如答道,“還有一小部分,他明天送給我。

    ”他忽然問覺民:“覺民,你的小冊子呢?” 覺民從衣袋裡摸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張惠如:“在這兒,都是從雜志上選來的,可以印兩本。

    你們看看對不對?” “給我看一下,”汪雍說。

    他從張惠如的手裡拿過信封來,抽出了一束稿件。

     “汪雍,你現在不要看。

    我們還要商量事情,”程鑒冰阻止他翻看稿件。

     “我又不是籌備委員,你們開會我可以不參加。

    不過我聽你的話,橫豎我以後還可以看,”汪雍笑道。

    他把稿子裝回在信封裡,仍舊遞還給張惠如。

     “現在困難的還是經濟問題。

    在這個星期裡頭一定要把臨時捐款收齊才好,”張還如說。

     “我們幾個人分頭去收,一定收得齊的,”汪雍有把握地說。

     “我的捐款明天就可以繳來,我說過我捐十塊,”覺民說。

     “好,”張惠如欣喜地說,“存仁的五塊已經繳來了。

    等我今天回去向姐姐多要一點錢,我們也可以多捐一點。

    你們幾個的捐款也該早點繳來。

    印刷費要先付一部分。

    ” “我現在就繳罷,”程鑒冰摸出一個紙包,打開它,取出一元五角銀币,遞給張還如。

    汪雍也把捐款繳了。

    陳遲卻說: “我三天以内一定繳出。

    ” 衆人繼續談了一些事情,後來聽見二更鑼響,都覺得應該回家了。

    一些人忙着收拾東西,另便去擡捕闆。

    後一件是黃存仁和張惠如弟兄做的工作。

    他們做得跟商店學徒一樣地好。

     這時在樓上聽不見腳步聲了。

    他們從欄杆上俯視下面,也看不見輝煌的燈光。

    大部分的店鋪都關了門。

    整個商業場已經落在靜寂裡。

    在一天的勞碌以後人們都要休息了。

    但是這幾個年輕人的心裡卻燃着似乎不會熄滅的烈火。

    他們懷着過多的活力,要在這個黑暗的夜裡散布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