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勝利者的勝利(3)

關燈
時候,他經常有和什麼東西一起毀滅的欲望……怎麼辦?沒有辦法,隻能這樣。

    想開一些,隻能想開一些……像寒冷的鳥兒一樣,緊緊地倚靠着能夠和他進行精神交流的人。

     蘇北和王岚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人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感覺到生之可愛的,盡管他們不可能戰勝嚴寒。

     錢寬被調到北京文協當副主席去了,基本上是一個閑差,有時候約請蘇北在一起聚聚,一同參加一些文學圈裡的活動。

    蘇北發現老人變化很大,兩個人之間能夠讓人體會到靈魂對話的談話越來越少,他變得很絮叨,很迷戀自己的過去。

    李憶珍說:“他老了。

    ”他真的就老了嗎?出去玩的時候,蘇北看着錢寬緩慢的切面包動作,看着他不再閃耀深邃智慧的目光,心裡異常難受。

    生活不斷創造新人,不斷地淘汰舊人,這是一個殘酷無情的過程。

     王岚開始在一家很著名的文學出版社上班。

    王岚變得很超脫,幾乎不抱怨什麼了,當然,她也不像在遠東文藝出版社那樣廢寝忘食地工作了。

     有一次,王岚攀住蘇北的肩膀,用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說:“别那麼認真,行麼?世界本來就沒有意義,你卻非要給它找出意義來,這怎麼行呢?” 蘇北默默地坐着,長歎一口氣,說:“是啊。

    ” 蘇北很想對王岚說一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人與人之間最深刻的交流,有時候是摒棄語言的。

     ……然而這并不能消除蘇北對于這個世界的疲倦感覺,它是那樣強烈,甚至轉變為生理的方式折磨着他。

    他經常這樣問自己:你的生命為什麼不能飛揚?是什麼東西綁縛了它的手腳?你就這樣讓灰色的日月把鮮活的生命拖成邁向死亡的幽靈嗎? 為什麼非要飛揚?灰色的日月真的就是那樣無法忍受?你是不是迷失人群中太久了?你為什麼就不能以超脫的眼光看待一切呢?你為什麼就不能把自己放到為自己活着的境界,像很多人那樣平靜地消磨人生呢?你想把自己的經曆用理性的線索連綴為某種可以說明的東西,你對于小說主人公命運的關切實際上正是對自己的關切,所以你才永遠處在焦慮之中……但是理性有什麼用?你到底在期望什麼?你是在期望正義、公理還是自我實現價值?你的全部精神活動因何而起?法國人克勞德?羅阿在薩特生前曾經說過一句著名的話:“薩特不知道他是薩特。

    ”你難道就知道你是你嗎? 你不知道。

    ……有些話是不能夠和任何人談的。

    即使是和王岚在一起,也不是什麼話都能夠講。

    有一些東西——比如痛苦或者幸福——是完全屬于自己的,完全屬于自己。

    王岚曾經說:“蘇北,到目前為止,你是離我生命最近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有時候,你越是渴望無間隙地交流,越是感受到隔膜,靈魂和肉體就像某種被結實的細胞壁包裹的細胞,獨自飄蕩在同一個肌體中而不能和任何别的細胞結合,它永遠這樣孤獨,夫妻、伴侶和朋友絲毫不能夠使這種狀況有絲毫的改變,人永遠處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 太陽從東方升起,燦爛地關照着大地上的一切生靈。

    辦公樓前面綠化地裡去年栽上的一棵高大的雪松,熬過一個冬天,已經紮下了新根,正在吐露新枝,墨綠的枝桠上長出一層淡綠色的葉芽。

    陽光先是籠罩了樹梢,緩慢地沿着樹幹移動,最後覆蓋了整個林地,綠草像綠寶石一樣泛着悅目的光彩。

     蘇北從敞開的窗戶感覺到林地散發出溫暖的帶着香味的濕氣。

    林地邊緣,有一些活動着手腳的老人,把剛從市場上買來的青菜放在腳邊,做着難看的健身動作。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像年輕人那樣笑,指點着另一個老人。

    稍遠的地方,高大樓房底下的樹木融合成綠色的團塊,可以聽到鳥兒發出的響亮的叫聲。

     蘇北從來不曾注意到在這個嘈雜的城市裡,在他已經工作這麼久的地方,還有這麼多迷人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