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歡樂必定有憂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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嗎!?” 他們坐在床上,他拿出任命文件讓她看;她以誇張的熱情把文件拿過來,看着,贊歎着。

    他們一同沉浸在喜悅之中。

     紀小佩鮮明地意識到,她實際上沒有那樣喜悅;她并不真的認為這件事是那樣值得人喜悅。

    但是她理解他。

    她知道這件事之于他的生活,以往的生活和以後的生活的意義。

    所以,她像他一樣喜悅着。

     這的确是一個喜悅的夜晚。

     ………… 金超沉浸在幸福之中。

    他成百上千次像回味初戀一樣回味吳運韬和他談話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次都能從這件事的不同部位吸吮到幸福,都能從不同的層面領悟到更深刻的含義。

    每天早晨醒來,他都模糊地意識到某種重大而光明的東西充溢在他的心頭,并允諾給他帶來更大的幸福。

     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到吳運韬的辦公室去,那裡成了他的聖地,在那裡他能更真實地證實自己的幸福,再一次聽到吳運韬的鼓勵與贊賞,同時,一種畸形的願望,也在他内心深處萌發了出來:要盡一切可能使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個可以信賴和依靠的兒子。

     春天,金耀接到金超寄自北京的信。

     金超告訴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他在北京的奮鬥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他被任命為編輯室主任,他特别說明:“處級,相當于縣長或縣委書記。

    ”他對沒什麼文化的弟弟寫道:“人生就是這樣,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他讓金耀把這個消息轉告家人,他就不另外寫信了。

     (3) 當時全家人都在北山上平整土地和為蘋果樹剪枝,金喜财老漢順便在地邊掏出了一條土地,可以種幾缽番瓜,就讓金耀回家來取番瓜籽,金耀遇上了鄉郵員。

     讀罷信,金耀大叫一聲,也顧不得回家了,像旗幟一樣高舉着那封信,高叫着:“我哥當縣長了!”跑過金家凹的主要街道,然後往北山竄過去了。

     北山上有很多做農活的人,都直起腰嘲笑地看着他。

    當他們聽清他的呐喊以後,善良的莊稼人就不再用嘲笑的目光看金耀了,好像他那樣奔跑和呐喊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人們不約而同撂下镢頭,挖上一鍋旱煙,站到已經吐出草芽的山坡上,議論着這件事的意義,羨慕極了。

     精靈鬼孟三早就忘了村長金秋明把金喜财家的水澆地奪過來分給他這件事———那是他向金秋明賄賂三百元辦到的事情———以金家凹村最聰明人的身份對大家說:“誰家有金超這麼一顆兒子,死也值了。

    ” 住在村西頭的白胡子老漢劉拐子把身體的全部力量都支到右腿上,喜眯眯地望着北京的方向,點着頭說:“超超這娃的前程,真格大着哩!” 金喜财老漢遠遠看見金耀從山下跑上來,哇哩哇啦地叫,先打了個愣怔:狗日的果然瘋了。

    他本能地把老伴和女兒金秀護在身後,攥緊了镢把,心裡盤算着:這個人若是再傷我家裡的人,就用這镢頭把狗日的挖死。

     金秀耳朵尖,先聽出了一點兒名堂,從父親身後掙出來。

    金喜财老漢還在胡亂咒罵使他萬分痛苦的逆子,金秀根本聽不清哥在喊什麼。

    十九歲的她憤怒地甩過頭來,喝令父親閉上嘴。

    金喜财老漢嘴沒閉上,卻蓦然間沒了聲音———他沒想到女兒也會這樣。

     現在就連金喜财老漢都聽清“我哥當縣長”這句話了。

     稍頃,金耀從一道坡坎下面露出汗淋淋的頭,用最後一點兒氣力爬上了坡坎。

    他臉色煞白,好像要死。

    母親驚叫一聲,先撲過去抱住了他。

    他站不住,連帶着把母親也拐着倒在了地上。

    金喜财老漢俯下身子,問:“這娃咋了?” 金秀把信從哥手裡抽出來,急切地看了兩行,“呀!呀!”地叫起來。

     金喜财急了:“我日你媽叫喝啥了麼叫喝?咋了?!” 金秀一旦把事情說清楚,一家人就都“瘋”了。

    那封信在四個人手裡奪過來奪過去,很快就碎了。

     “那就把咱谷莊驿伍俊德鄉長也管了麼?” 金耀喘着氣說:“管了管了!” “那我要跟娃說把狗日的撤了,這伍俊德鄉長這麼多年就不做人事麼。

    ” 老漢以為他那寶貝兒子當的是崤陽縣縣長。

    母親說她明兒就去縣城看兒子。

    金秀費了很多口舌才讓兩位老人明白金超沒回來,還在北京哩,他當的官不是縣長本身,隻是“相當于”縣長。

    “說啥了嘛!”她白了金耀一眼。

     兩位老人有些失望,但是意識到兒子終歸是當了縣長的———整個金家凹村,甚至于整個谷莊驿鄉的地界上,有幾個人是當了縣長的?伍俊德鄉長想打誰就打誰,想罵誰就罵誰,不是還得看我家金超的臉色?我家金超不想讓狗日的當鄉長,狗日的不是得要飯去?他除了當鄉長再能弄啥? 金喜财老漢不自覺嘟囔了一句:“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