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從哪裡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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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表現出來,隻是默默地點點頭。

     “而且,”小夥子炫耀地溜了姑娘一眼,“而且我知道你的家鄉是縣城西南五十裡的谷莊驿,谷莊驿北邊三十裡的崔家溝煤礦有一座已經自燃一百多年的煤山,到處都是煙火,有人說那裡長出來的玉米都是熟的,掰下來就可以當烤玉米吃……” (2) 姑娘笑了,兩隻漂亮的眼睛放射着異樣的光亮,看着小夥子。

     小夥子潇灑地伸出手,把金超由于汗濕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抓在手裡,熱烈地說:“我也是K省人,咱們是老鄉。

    ” 遇到老鄉應當是件高興的事情,但金超反應冷淡。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讓人知道這麼多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金超很不愉快。

    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隻能做出高興的樣子,說了一句什麼。

     小夥子翻譯給姑娘說:“他說他不曉得咋走……” 姑娘被小夥子故意流露出的K省口音逗樂了,但沒有樂出聲音。

    她已經注意到金超臉上的不快。

     金超白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小夥子一眼。

     小夥子熱情有加,說:“來來來,先把行李放下。

    ”也不管金超同意不同意,從桌子那邊輕巧地把行李提了過去。

     “請先在這裡登記一下。

    ”姑娘把一張表格推到金超面前,用動聽的嗓音說,“在這裡等一會兒,學校有車來接。

    ” 填寫登記表的時候,金超恢複了自信。

    他的字寫得很好,好到足以讓人喝彩的程度。

    果然,姑娘把表格拿到離眼睛很近的地方仔細看過,由衷贊歎說:“呀!你的字寫得這樣好!” 金超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把鋼筆重新别進口袋。

     他想盡可能離小夥子遠一些,他看到幾個彼此不言語的新生站在另一側,他想到那裡去。

    但是小夥子好像故意和他作對,用愉快的口氣叫住了他。

     “介紹一下。

    我叫陸明,她叫紀小佩,和你一樣,我們也是新生。

    ” 新生?金超怔住了。

    新生怎麼會到這裡來接待新生呢?他們是什麼時候報到的?他們之間怎麼會那麼熟識呢? 好像是看出了金超的疑惑,陸明說:“我在北京有一個親戚,半個月以前就來了,在學校碰上了紀小佩,閑着沒事,就和他們一道來接你們了。

    ” “哦。

    ”金超應答着。

    本來這時候他應當介紹一下自己,為了避免再說方言,他決定什麼都不說,站到一邊去了。

     廣場上到處都是提箱扛包的人,有一種車站特有的忙亂氣氛。

    趕火車的人滿頭大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票販子在人群中穿行,掃視着目标,喃喃着“有要票的嗎?有要票的嗎”?耗時間等車的人坐在地面上,悠閑地吃着雪糕,隔一會兒看一下手表;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很響亮地把一口濃痰吐在燈柱上,任由濃痰在燈柱上黏連;巡邏的軍警兩個人一排,直闆闆地走着,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仿佛巡邏本身就是他們的職責……金超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感到很新奇。

    忽然,有幾個壯漢沒命地沖了過來,金超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追趕着的是兩個穿制服的警察,跑得臉上沒了血色。

    人像潮水一樣讓開,沒有一個人敢擋一下罪犯。

    有人說是票販子,有人說是小偷,有人說是從東北流竄到北京的黑社會,剛剛洗劫了一家飯館,紮死了兩個人。

    黑社會成員跑過去,人群又合攏起來,廣場又恢複了慣常的形态。

    周圍高大建築物上的窗戶,像一隻隻眼睛凝視着人們。

     就像所有從偏僻農村來到大城市的人一樣,金超從精神上強烈感覺到某種壓力,他覺得自己異常渺小,渺小得如同一隻螞蟻。

     他隻好又一次在心底裡為自己強調一個事實:整個崤陽縣二十四萬人民中間隻有你一個人考大學到了北京!這個事實會使他在陌生世界面前充滿自信。

    在火車上他已經這樣試過了,效果很好。

    果然,現在他内心又充滿了自信。

     陸明正在和另一個女生說着什麼,長長的胳膊指着北京火車站對面的一個地方,似乎在講述有關那座建築物的故事。

     金超凝神看了看紀小佩。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漂亮的姑娘,不隻是漂亮,還有她那高貴典雅的氣質,那種甯靜溫馨的氣息……這是多麼協調的一種美啊!東方人鼻翼開闊,鼻孔是圓的,她的鼻子卻很小巧,鼻翼收得很緊,鼻尖突出,鼻孔深深地收在鼻翼下面,是不易看到的橢圓形;她笑着的時候露出一部分粉紅色的口腔,濕潤而晶亮,尤其是那隻很調皮地從整齊的排列中擠出來的牙齒,像是一顆潤澤的珍珠,稍稍支起下唇的一個部位,這就使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顯出一種無法描述的與衆不同的神韻;如果用現代美女的标準衡量,她的眼睛是不大出衆的:單眼皮,有些細眯,但是,她那稍稍吊起的眼梢彌補了這種不足,再加之黑黑的瞳仁中蘊含着的夢幻般的色澤,使得這雙眼睛有了一種獨有的魅力,不管是誰,隻要和這雙眼睛對視過,都将終生難忘。

     金超終生難忘這個後來成為他妻子的姑娘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