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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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看着我。

     "你确定是星期五嗎?"我問。

     "我确定,"他說:"九月四号,星期五,除了你和方駱,其他的人都在。

    " "哦。

    " "還有别的事嗎?" "沒了。

    " "那好,再見。

    " "再見。

    " 我覺得從骨頭裡透出一股冰冷來,我打着寒顫,從手一直到肩膀都在發抖,盡管秋天的陽光暖暖地照在這條街上。

    這時,手機響了。

     "喂,"方駱的聲音還是那麼愉快:"小喬,我決定了,明天一早就走,我等不到晚上了。

    " …… "喂,你怎麼不說話?" …… "喂,怎麼了?" …… "你在哪兒?" …… "喂?!" …… 我挂斷電話,走出小街,我感到渾身無力,像要癱了,我攔下一輛的士,打開車門坐上去,司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整個身體縮在出租車的後座位上,司機問我去哪兒,我說了地址。

    我把手放在大腿上,隔着牛仔褲,大腿上溫熱的皮膚被手冰得一顫。

     手機又響了,肯定還是方駱,我沒有看,把它挂斷了。

     他再打過來,我再挂,反複三次,我關了機。

     我靠在車裡,看着窗外,我什麼都不想,起碼現在不想。

    我必須回到家,我維持着基本的力氣,看着從車窗外閃過的行人和建築物。

     車穿過幾條馬路,拐進了小街。

     我付了車費下車,走進院門。

    兩個小姑娘還在跳皮筋,她們喊了我一聲,我朝她們笑笑。

    我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至,我走進去,關上門。

    電話在響,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打來的,我也不想知道。

    我走到沙發旁,拔下電話插頭,在沙發上躺下。

     我的視線正好可以看見外間的窗戶,窗簾沒有拉上,西上角的天空斜着幾條泡桐樹的樹枝,樹葉像一個個巴掌,小姑娘跳皮筋的身影在窗外忽隐忽現,還有一些走動的人。

    我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飄來了飯菜香,女孩們早就回家了,泡桐樹也看不見了。

    我伸出手,想了想,沒有打開燈。

     ……張立和我陪出版社的人到北京效外去玩……我本來想先給你打個電話,但手機沒電了……我有多少年沒這樣醉過了,醉到今天早上才醒過來……我差點放火燒了那個鬼地方……罰我昨天喝醉了,罰我不給小喬打電話…… 喬英倫回想着,每一句、每一段、每一個詞、每一個字,她想一下就笑一下,她蜷曲在房間裡,四周黑漆漆一片。

    這個房間曾經亮着燈,從深夜亮到白天,窗簾晝夜緊閉,光線柔和溫暖,它把兩個相愛的男女關在這裡,他們彼此說愛你、彼此做、彼此不知廉恥、彼此熱烈、彼此痛楚……現在,她就坐在這個房間:她的房間、她的燈光、她愛的男人,而他明天就要回來,距現在不會超過十六個小時。

    她微微笑着,開始并沒有發出聲音,後來她聽見哧哧的聲響,她看不見窗外任何的物體,像受了傷的野獸一樣嗚咽。

    她為自己可恥,在恥辱之下甚至不覺傷痛,她丢了臉,上了當,她一邊哭一邊發出低低的吼聲,她好像是在說我恨你,恨你,她的眼淚迸了出來,她為這淚水可恥,為什麼要為這樣的男人流淚?她拍打着自己的頭,她想殺了這個可恥的女人。

     ……我隻是求一次機會……求一塊免死金牌……男女不同嘛……大部份的男人都覺得愛和搞是兩回事…… 她不用費力去想,往日的言談中稍稍透出的支言片語、一句兩句,全部湧了出來,她原來不知道,她為什麼為它們暗自擔憂,甚至每一次都會說出"一個和十個"來企圖避免她擔心的事情發生。

    現在她知道了。

     九月四号,他根本沒有和張立在一起,也沒有去北京的什麼郊外。

    他在哪兒?幹什麼去了? 她迅速滅掉自己殘存的希望,她了解他,如果不是那個原因,他不會對她動用謊言!他說得那麼天真、嚴肅、誠懇,她閉上眼睛,謊言像一記耳光,打得她火辣辣的痛,他用愛她作為謊言,而且說得她那麼相信,說得她那樣愛他。

     她拿出手機,拔了他的号碼,電話一通他就喊:"喂,小喬,怎麼了?" …… "喂,你說話呀!" …… 她在一念之間差點挂斷了電話,既然知道原因,為什麼還要質問?答案不是已經擺在了眼前?她一面憎恨、蔑視着自己,一面還是張開了嘴唇:"喂……" "你想吓死我?"他的聲音焦躁、沙啞:"你在哪兒?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