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打桑幹河涉水過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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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是個婦道人家,又沒個男人,可受不起拖累。

    别人說咱是懶婆,要改造咱,咱以後連白先生也要送走,不敢請神了。

    你們多少也是個是非人,還是請你少到咱家門上來才好呵!”任國忠想對她發一頓脾氣,“好,你這個臭婊子也神氣了,就看你以後别過日子!”可是他又忍住了,再走到街頭上來,他并不打算回去。

    他覺得老吳常常要說一些刺心的話給他聽,他寫的稿子劉教員不用,卻叫老吳編些順口溜,他恨死了他們,隻想有報複的一天。

    後來他又遇見青救會副主任顧順了。

    顧順過去為寫些标語常到學校來,他們認識。

    他好一向沒有看見他了,知道他們的果子全讓大夥下了,便向顧順挑撥說道:“劉滿是替你們打抱不平咧,可惜他會吃虧,幹部總是向着幹部的。

    至于你呢,那就不同了,你這個主任帽子要不給摘掉,換上個白高帽遊街!我輸你一擡酒,你信不信?”顧順近來同父親鬧别扭,一滿肚子氣惱,可受不住别人瞎說,他一點也不像平日的溫和,他兇狠狠的向着他:“咱家的事,有咱自己管,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再說,咱敢保揍你!”顧順說完了還拿眼瞪住他,他隻趕快溜了,心裡詛咒着道:“看吧,非鬥争你不可,看你還兇!” 任國忠四處碰釘子,找不到一個可以親近的人,隻想有些活動,又活動不開,他明白老吳已經同村幹部說了他許多壞話,好多人都在拿異樣的眼睛望着他,又好像他是瘟疫一樣,都在逃避他,這就使他不得不膽怯一些。

    錢文貴總企圖用侄女來鼓勵他,但那些不肯定的言語也常常會使他感到希望遼遠,有時就提不起更多的勁來。

    這時他的确有說不出的埋怨,他恨這全村的人,他覺得無處可以排遣,他便向村外踱出來。

    路兩邊全是短短的土牆,但園子裡靜悄悄的,隻有一陣陣的聒耳的蟬鳴,太陽照在身上,雖然已經不太灼熱,但任國忠卻感到很煩躁,他走過了這帶地方,便踱步到靠河灘的那一片大高粱地了。

    這足有四十畝地的高粱都長得極其肥壯,稈子高,葉子大,穗子又肥又粗,站在高處望去好像一片海也似的。

    在太陽光下,更其耀眼,那密密擠着的鮮紅的穗子随風微微顫動,就像波蕩的海面。

    他知道這是白槐莊地主李功德的地,如今已經劃歸給暖水屯,這是多麼使人羨慕和熱愛的事呵!但任國忠看到這種豐美的景緻,卻不能有些喜悅,隻投過去憎恨和卑視。

    這個做地主朋友的窮教員,是常常要提高着自己的自尊心的,哪怕他後面隻有空虛的感覺。

    “任國忠!”忽然有誰在叫他了,他驚惶的四顧,他看見從對面的田塍上走過來一個穿白襯衫的人,光着個頭,肩膀上搭着一件藍布上衣,褲腳管卷得很高,是剛剛打桑幹河那邊涉水過來的。

    任國忠認識出來後,呆了一會,但卻不得不叫一聲,“啊!章同志!才來,打哪兒來?” 這個章同志已經走攏了,在他年輕的面孔上總是泛着朝氣的笑容,他那長眯眯的細眼,一點不使人感覺其小,隻覺其聰穎,尖利。

    他親熱的拍着任國忠的背膀,問道:“近來學校裡忙麼?把你們村子上的事講講,土地改革鬧成個啥樣兒了?”一口純熟的察南話,隻有本地人才能辨别出這還不是真的涿鹿口音。

     任國忠隻得跟着往回走,無精打采的說道:“咱不大精密,唉……”可是他一轉念,又覺得高興了,他看看那張年輕無垢的面孔,覺得是可以欺騙的,于是接着說道:“事情搞得可糟呢,他們把地主頭兒放了,莊戶主兒全說村幹部都拿了他的錢,莊戶主都編了歌子說:‘隻開會,不分地,……’如今聽說要鬥抗屬啦!這抗屬究竟能鬥不啦?” 年輕人并沒有一定的表情,隻是一副鼓勵他說話的樣子。

    這個不知深淺的家夥便一下把适才的抑郁都抹走了,他覺得他的瞎話是可以生效果的,他便像撿着了一個寶貝似的那麼高興起來,又拍他的馬屁,又吹起牛來。

    但恰好他們已走進了街口,年輕人要去找張裕民,到分手時隻對這教員說道:“老任!你以後可别再亂說了,老老實實的教點書,有知識的人應該有頭腦嘛!呵!今晚你在學校等等咱,咱們有點事商量商量啦!” 任國忠頭一縮,心又涼了下去,這個年輕人是縣上的宣傳部長章品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