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密 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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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妮回到了家,隔着花枝看見從她伯父房裡窗子上飄出來袅袅的煙絲,猛然想起叫她打聽的那些事她卻一句也沒有問。

    她不說自己忘了不應該,反轉來在心裡卻埋怨道:“唉,真是坐在家裡沒有事做,窮打聽!” 這時又聽到二伯父房裡有客人說話的聲音,黑妮把臉貼到窗戶縫上去,剛瞧見了坐在炕對面的任國忠的臉,冷不防二伯母便在西廊上叫起來了:“黑妮!啥時候回來的?” 黑妮離開了窗戶,向她伯母冷冷的一望,鼻子裡悄悄的哼了一聲,走回了自己的房。

    她鄙夷的想道:“這些人,真是,有什麼了不得,值得這麼鬼鬼祟祟!” 錢文貴用兩個指頭撚着他的胡須,把眼睛擠得很小,很長,從眼角裡望着那小學校教員。

    任國忠抽了一口煙,便又繼續說他剛才說到的那些新聞: “……報紙上也登載了這号子事,說是孫中山的主張,平安鎮都已經鬧得差不多了。

    财主家的紅契都交出來了。

    咱涿鹿怕也逃不脫。

    凡是共産黨八路軍管的地面就免不了。

    ”這時錢文貴的眼睛就更眯成了一條縫,他說:“那當然,這是共産黨的辦法,不,是……是叫政策!這個政策叫什麼?呵,你剛才說過了的叫什麼呀?呵!這叫做‘耕者有其田’!是的,‘耕者有其田’,很好,很好,這多好聽,你叫那些窮骨頭聽了還有個不上套的!嗯,很好,很好……”停了一會,他又接下去說道:“不過,唔,天下事也不會有那麼容易,你說呢,老蔣究竟有美國人幫助。

    ” 任國忠趕忙說道: “是呀!嗯,共産黨總是說為窮人,為人民,這也不過隻是些好聽的名詞,錢二叔,你沒有去張家口看一看,哼,你說那些好房子誰住着?汽車誰坐的?大飯店門口是誰在進進出出?肥了的還不是他們自己?錢二叔!我說,如今又是武人世界,穿長褂子的人吃不開了。

    ”他說完後便把眼睛極力去搜索着他對面的那張臉,看有些什麼反應。

     錢文貴抖了抖他的袖子,彈去他白竹布短褂上的煙灰,鼻子裡笑了一聲說:“本來麼,一朝天子一朝臣。

    老任,你莫非有什麼憋屈,哈……你是小學校教員,你應該‘為人民服務’呀,哈……” 他這一笑,有些僵了起來的任國忠忍不住說道:“咱橫豎是一個靠粉筆吃飯的人,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都是看别人顔色,就說不上有什麼憋屈。

    不過,總覺得有些鬧得太不像話了,你看,咱們教員要受什麼‘民教’領導,這也不要緊,錢二叔!你也是知道的,什麼‘民教’,還不就是李昌那小子麼?李昌那狗王八蛋的,識幾個大字,懂得個屁,卻不要臉,老來下命令,要這要那的……唉!” “哈……”錢文貴仍繼續着他的笑,“李昌自己原有八畝地,地是不怎麼樣,去年鬧鬥争,分得了二畝,如今是十畝地,他和他老子,還有那個童養媳婦,三口人過活也差不離了。

    可是他們還算是貧農。

    你呢,你有幾畝地?呵……你是個不勞動的!” “咱一個月賺一百斤糧食,什麼也沒有了,可是這一百斤糧也不是好賺的,過去讀書花的本不算,一天到晚和那些頑皮孩子胡纏,如今還是現學打霸王鞭,學扭秧歌……别人愛的就是這一套下流貨呀;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咱卻為一百斤糧食受盡了李昌的氣,嗯!” “哈……一個月一百斤糧食,那不就結了,管他們共産也好,均地也好,保險鬧不到你頭上,跟咱一樣,咱就不怕他們這一套。

    比方咱春上分了五十畝地給兒子,如今咱們是三戶。

    咱這一戶隻剩下咱老兩口,加上黑妮,三個人,隻十幾畝地了。

    一年能收個十來石糧食,窮三富五,咱頂多就成了個不窮不富。

    他們愛怎麼樣鬧,就怎麼鬧去吧,咱們就來個看破紅塵,少管為妙!” 這個鄉村師範的畢業生到暖水屯來教書已經兩年了。

    越來越覺得自己是鶴立雞群,找不到朋友。

    開始還和李子俊來往,後來覺得那位沒落的地主太無能。

    還有個劉教員應該是相處得來的,可是他的程度不如他,還不要緊,他卻靠着會巴結村幹部,成天帶着小學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