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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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是連長。

    所謂“連長”,就是他們那個學校那個年級的學生頭頭。

    既然如此,那麼就要吃苦在前。

    所以,當吃憶苦飯開始的時候,聶大躍拿出一種準備犧牲的精神,第一個沖上前,咬着牙,當衆開吃。

    剛開始沒有感覺,他下意識裡故意讓自己的味覺失靈,就像潛泳的時候故意使自己的呼吸系統暫時停止工作一樣。

    然而味覺系統與呼吸系統并不一樣,味覺是擋不住的,吃着吃着,短暫失靈的味覺又恢複了,但是,讓聶大躍感到吃驚的是:這些“豬狗食”一點也不難吃。

    不但不難吃,這些用野菜和黑面做的窩窩頭其實還蠻好吃的。

    至少偶然吃一次的時候是好吃的。

     根據這個經驗,聶大躍想:人家都說上山下鄉多麼可怕,其實也就是憶苦飯罷了,未必可怕。

     進了公社禮堂之後,聶大躍才發現所謂的禮堂與城關電影院區别很大。

    原來這個公社禮堂也是圖有外表,外表像城關的電影院,裡面差遠了。

    事實上,禮堂裡面什麼都沒有,根本就是空空的,不僅主席台上沒有雲燈和幕布,而且整個禮堂裡面沒有凳子,一張凳子都沒有,完全是一快空地,一塊斜斜的土坡。

    聶大躍當場失望。

    好在他們全部都帶了行李,這些行李主要組成部分是一個背包。

    那時候上學是開門辦學,在上山下鄉之前,他們多次學工學農學軍,還搞過野營拉練,所以,一個個背包打得像模像樣,放在地上正好可以當凳子坐,和老照片上當年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學員差不多。

     聶大躍他們就那樣坐在背包上聽公社書記做關于歡迎他們的講話。

    書記講完了之後,是送他們下來的縣上山下鄉辦公室的領導講話,最後,是聶大躍代表廣大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講話。

    這樣七講八講也就到了中午。

    到了中午他們就開始吃中飯。

    中飯是公社準備的,不錯,有紅燒肉,聶大躍在家裡也是難得吃一次紅燒肉,所以那天他吃了三大碗飯。

     吃過飯就開始下生産隊。

    那時候毛主席有指示:“各地農村的同志都要歡迎他們去。

    ”毛主席都說要歡迎他們去,貧下中農敢不歡迎嗎?但是聶大躍他們差不多是最後一批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了,歡迎的次數多了,農民也出現了歡迎疲勞,因此,對他們的歡迎也是有選擇的。

    聶大躍首先就被一個生産隊長緊緊握住手,既代表友好,又等于是先把好貨搶到手。

    等大家都被搶得差不多的時候,聶大躍發現了胡娅沁,因為剛才他們站着的那個地方就隻剩下胡娅沁了。

    孤苦伶仃的樣子。

    聶大躍那時候并不認識胡娅沁,但是他感到了自己作為一個連長的責任,于是跟拉住他手的那個隊長說:把她帶上吧。

    隊長沒有說話,在猶豫,或者說是在想着怎樣拒絕。

    這時候,公社書記走過來,闆着臉,看着隊長,隊長一個激靈,說:“好,歡迎,歡迎。

    ” 隊長是用牛車把聶大躍和胡娅沁拉到生産隊的。

    聶大躍第一次看見牛車。

    在聶大躍的印象中,隻有馬和驢子或者他們的後代騾子才能拉車,而牛是用來耕田的。

    但那一天生産隊長确确實實就是用牛車來接他們的。

     牛顯然已經意識到差它拉車不公平,像義務勞動,做樣子,走得很慢。

    事實上,他們是在天黑之後才到達目的地的。

    當他們進村的時候,整個村子黑燈瞎火,一片寂靜,突然,狗汪汪汪地叫起來,剛開始是一聲兩聲,但很快全村的狗齊聲叫起來,好不熱鬧,像是在歡迎他們,而且是熱烈歡迎。

    可見,狗比人熱情。

     隊長說:“收拾公房怕是來不及了,今天晚上你先住五保戶陳麻子那裡,她可以住菊香家,菊香家沒有男人,方便。

    ” “你”當然是指聶大躍,“她”是指胡娅沁。

     二人遵命。

    但事實上,那天晚上他們并沒有真正入睡。

    倒不是陳麻子和王寡婦他們不歡迎聶大躍和胡娅沁,而是聶大躍和胡娅沁他們自己不适應貧下中農的衛生習慣。

    對聶大躍來說,主要是身體不習慣,因為五保戶陳麻子家的跳蚤不僅數量衆多,而且欺生,不咬陳麻子,專咬聶大躍,上來就渾身上下一陣亂咬,咬得聶大躍像抽風,從床上跳起來,噼裡啪啦對自己身體一陣亂打,還是無濟于事。

    而對于胡娅沁來說,則主要是鼻子不習慣,因為寡婦王菊香家沒有廁所,也沒有馬桶,而隻有一個糞桶,并且該糞桶貨真價實名副其實,直接就是盛大糞的,寡婦王菊香同志小便大便全部落在其中,多日沒有處理,這樣,她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