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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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事處長,解決這點小事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可是,黃一平卻站在更高層面上,作了更深一步的考慮。

    他說:“你們想過沒有,鳳凰小區這件事本就疑點重重、毛病多多,多驚動一個人勢必多一個人知悉其中弊端,相應也就增加一份危險,誰能保證那個人事處長就與陽城沒有什麼牽扯與勾連?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将來萬一有了怎麼辦?再說,新聞單位可不像政府機關或民營企業,官大一級壓死人,上邊噴點吐沫下頭就得打傘。

    像黃光明這類名記者更是輕易不會吃這一套,這種人憑本事、業務吃飯,脾氣本來就硬,如果把他惹毛了,不要說你隔了幾層的一個人事處長,就是頂頭上司社長總編恐怕都不買賬。

    到時候就怕泰山壓青松,青松挺更直,麻煩就更加大了。

    ” 一席話,說得邝明達、于海東兩人頻頻點頭,說畢竟是在政府機關、領導身邊工作多年的大秘書,考慮問題就是站得高看得遠,政治性政策性強。

    于是當場商定,這個方案放在最後,不到萬不得已時,決不輕易使用。

     黃光明坐了中巴車從省城出發時,給于海東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于海東馬上回信:車站門口恭候大駕。

     下午五點不到,黃一平與于海東兩人在陽城長途汽車站門口迎下黃光明,把他接到邝明達那輛寶馬前排座上。

     上了車,于海東把自己和黃一平作了介紹,對開車的邝明達卻暫且不提。

    黃光明端着一副并不挺拔的身闆,緊繃着臉,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态。

    黃一平卻不閑着,一邊使出當初做老師時的嘴皮功夫,由同姓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之類硬往上扯,一邊注意觀察面前的這個不速之客。

    這一觀察,還真有些發現——這位大名鼎鼎的黃記者,着一身既不合身也不配套的西裝,裡面的襯衫領口已經露出一縷棉線,腳上的皮鞋表面光彩照人,底上卻裂開一道口子,襪子也是與季節不相宜的夏用絲襪。

    此人也不講究,上了轎車就掏出煙來抽,卻是那種十塊錢一包的紅南京,硬殼煙盒竟然被揉壓得皺皺巴巴。

    一看這副作派,就知道鄭小光所言不假,其家庭境況即使算不上城市赤貧,也大抵與普通市民相當。

    這麼遠跑來搞批評報道,卻是孤身一人,好象也不太對頭。

    想當年在教育局工作時,黃一平也被派出參加過報社的通訊員培訓班,知道輿論監督講究證據的可靠性與規範性,采訪取證一般不得單獨進行,就像公安、檢察、紀檢找人談話,一個人采制的材料最後到法庭上終究不被承認。

    這個黃光明單身闖曹營,雖說有些勇氣可嘉,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破綻。

     車子直接開進陽城最豪華的五星級賓館。

    站在光潔照人的大堂,黃光明假意推遲一番,說:“按照報社規定,記者不好接受被采訪單位的食宿安排,也不能住宿這麼豪華的酒店。

    ” 黃一平馬上接腔說:“你黃大主編從省城遠道而來,我受市裡委托全權負責接待,如何招待領導早有交代。

    再說,你們報社的那套規矩隻在省城有用,到了陽城統統作廢。

    ” 于海東也随聲附和:“你來了是客,我們是主人,請黃大記者客随主便。

    ” 進了房間,不要說黃光明,就連黃一平也覺得,定一個這麼好的總統套間,是否有些太過熱情了。

    偌大的房間裡,清一式進口的法式家具,裝修也完全按照兩百多年前巴黎宮廷的風格,據說光是一隻洗臉池就花費兩千歐元。

    饒是那個黃光明表面上強作正經,眼神裡卻也不經意露出訝異之色。

     落坐後,不待黃光明張口談來意,黃一平與于海東就按照商定的方案,對其展開肉搏式圍剿。

    左手是于海東搶先遞煙點火,還把切開的水果用牙簽送到黃光明手上,右手黃一平更加不肯讓自己一張嘴閑着,大談如何從做學生起就開始讀黃老師的作品,近些年更是成為黃師作品最忠實的粉絲。

    期間,黃一平還不時提及黃光明發表過的經典作品,包括那些寫得天花亂墜的故事情節。

    這些功課,是他花了兩天時間突擊做好,此時果然派上用場,并且迅速收到奇效。

    那個黃光明眼看沒有機會開口,又沉醉于一片恭維之聲裡,幹脆就漸漸放松了身體與神态,跷起二郎腿,吐着煙圈兒,一邊享受着黃一平、于海東的精神賄賂,一邊回味着自己過五關斬六将的神奇往事,不時也把那些陳年過往添油加醋自我吹噓一通。

    這中間,有個長相亮麗、身材修長的服務員,進來添過兩次開水,那黃光明的眼睛便如一隻夜半覓食的梁上鼠,一會兒緊盯着服務員高聳的胸部,一會兒又瞄向旗袍開叉的雪白處,嘴角差點要流出涎水來。

    黃一平悄悄與于海東交換一下眼神,會意一笑,那意思很明白——有戲了。

     不多會兒,天色就暗了。

    黃一平與于海東一口一個黃主編叫着,連拉帶拽就将黃光明帶到明達集團内的休閑中心,說是要讓黃主編嘗嘗陽城的江鮮特産。

     邝明達辦的這個休閑中心,别看外觀其貌不揚,卻是花了大代價精心構建的一個絕佳之處。

    十幾幢别墅樣的建築零星建在人工湖邊,隻有兩三層高,卻是餐飲、歌舞、桑拿、住宿等等功能齊全。

    僅從建築外形看,也許不能同陽城那些四星、五星級賓館相比,可裡面裝修考究,擺設豪華,極具異國情調,其服務水準絕對不差于其中任何一家。

    單說幾個中、西餐廚師,或是當地祖傳烹制江鮮的名家,或是從京城高薪聘來的國宴大師,都有一手令人稱奇的絕活兒。

    還有,在這裡服務的一衆美女,不僅姿色出衆,而且能歌善舞,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伶俐角色。

    這個休閑中心,平時一般不對外營業,而是邝明達廣識天下賓客、結交八方朋友的一個平台。

    平常,市裡洪書記、丁市長等領導也經常在此接待上邊來的重要客人,有時還攜家帶小前來歡度雙休、節假日。

    馮開嶺避諱人家背後議論,一般公務活動不來這裡,接待平常親朋也很少光顧,隻有像省委楊副秘書長、組織部年處長那樣的至交,才會在此安排,且有專門房間與專人服務。

     黃一平一行被安排在一幢獨立的别墅裡,外間是餐廳、客廳,裡間便是一個卧室、衛生間、棋牌室齊全的豪華套間。

    一張精緻小巧的餐桌周圍,隻坐了四個人。

     到了自己家裡,邝明達隻得露了真身。

    黃光明馬上警覺,問:“這個明達公司是否與那個鳳凰小區的開發商有什麼關系?” 邝明達哈哈一笑說:“黃老兄您過慮了,本公司别的都做,就是不做房産,那個鳳凰小區與本人遠着哩。

    ” 黃一平跟着解釋說:“今天隻是為黃大主編接風,純屬我們幾個熱心讀者、粉絲對崇拜對象的一次見面交流,與工作無關,更加與那個狗屁鳳凰小區無關。

    ” “放心吧,明天的采訪已經全部安排好了,要看的材料,要談的對象,随時恭候,絕對不會影響到黃主編您的客觀公正報道。

    ”于海東也趕緊幫腔。

     坐下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女服務員上來端茶送水,主動與黃光明搭讪。

     黃一平知道她叫曉雨,無論長相、才藝,還是口齒、心智,都是休閑中心裡赫赫有名的金牌服務員,是邝明達精心安排的一隻餌,平常輕易不肯出手哩。

     黃光明一見曉雨,立時就被她的外貌、氣質驚呆了,再聽着那一口聲音有些熟悉,一問,果然是安徽老鄉,于是馬上就迫不及待地套起近乎,好象兩個失散多年的親人,突然在他鄉街頭偶遇一般。

     酒宴開始,先是一輛手推車上來,擺滿了煙酒飲料。

    煙有極品中華、特供熊貓,還有哈瓦那雪茄,在場除了黃光明沒有其他人抽煙,曉雨就在黃光明面前每樣擺了一些。

    酒也都是好酒,從國産茅台、五糧液到西班牙幹紅、法國葡萄酒、德國啤酒,林林總總擺了好幾樣。

     晚宴的主角是黃光明,自然一切悉聽尊便。

    看黃光明目光遊離、猶豫不決的樣子,邝明達大手一揮道:“行啦,全留下,喜歡的都打開嘗一點。

    ”說罷,又扭頭吩咐曉雨說:“回頭讓吧台準備一些,給你這個老鄉黃大哥帶回去慢慢品嘗。

    ” 根據鄭小光提供的信息,黃光明在省城新聞圈小有酒名,平時喜歡喝酒不錯,卻是酒膽不小,酒量不大。

    據說隻要上了酒席桌,三杯兩盞下了肚,就再也控制不住面前的酒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那張嘴。

    眼下在座的這幾位,雖然平時疲于應酬,對酒都有些畏懼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