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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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總想跟趙振濤報告一些官場消息,都被趙振濤拒絕了。

    趙振濤與高煥章一樣,沒有什麼愛好,也沒有什麼幽默感,為這孟瑤時常批評他的單調。

    其實他也想在工作之餘來點消閑和浪漫,可他天生不是那種人,省委潘書記說他天生就是個工作狂。

    孫豔萍心疼地看着趙振濤的額頭說:“振濤,好些嗎?下午我和娘去醫院看望高書記,連高書記都知道你清理墳地受了傷,他還誇你呢!” 趙振濤知道從李廣漢的案件裡,通過馬天水部長,葛老太太與高書記挂上了。

    他愣了愣,問:“你看老高精神怎麼樣?” 孫豔萍說:“高書記精神一些了,可他心裡還是放不下柴德發。

    他夫人周慧敏說,高書記做夢時還念叨着柴德發他老爹的名字。

    哎,振濤,高書記患的真是胃癌嗎?” 趙振濤一驚,瞪着孫豔萍說:“你聽誰說的?别瞎說啊!” 孫豔萍小聲說:“你别急呀,我娘和北京的馬部長通電話,是馬部長跟我娘說的。

    馬部長還說在北京給高書記找好了醫院,找到了做手術的專家,還有最好的化療技術——” 趙振濤腦子轟然一響,看來是無法保密了。

    他一直在跟常委們保密,讓孫豔萍這樣的女人知道了,還有什麼密可保呢?他歎了一聲,傷感地說:“老高哇,真是苦命人哩——” 孫豔萍吸着一支煙,斜叼在嘴上的煙不冒火星,同時也吊着一個不凋謝的微笑。

    她的姿勢和氣度,越來越像電影裡的黑道英雄。

    她吐了一口煙說:“振濤,雷娟這個娘們兒是夠厲害的,愣是把柴德發和白縣長給辦啦!弄得北龍人心惶惶。

    像我們這樣的老百姓是歡喜了,可這也有負面影響啊,往後誰還敢抓建設呀?” 趙振濤大聲說:“你這是什麼邏輯?抓建設就是讓他去貪去摟?我們的幹部還怎麼取信于民?這樣的貪官就是該抓,該逮!有什麼可含糊的!” 孫豔萍瞥了他一眼:“你别激動啊,你聽見外面的反應了嗎?外面的反應,是不會傳到你耳朵裡的!” 趙振濤說:“我這個人最不願聽傳聞啦。

    人都有議論人的權利,可别聽那個,聽傳聞誤事,懂嗎?” 孫豔萍說:“你真就不想聽嗎?” 趙振濤眨了眨眼睛:“看來你是跟我傳話來的?那就聽聽,聽聽也無妨啊!我要是不聽,讓你失望了!” 孫豔萍說:“有人說,是你背着高書記,與雷娟去整柴德發和白縣長的!說你是想用這個來擊垮高書記,好取而代之!還有——” 趙振濤氣得哆嗦了,強忍着:“繼續說下去!” 孫豔萍這時就像吊胃口似的,停住了,她彈了彈煙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這一招是很靈的,多麼不愛聽閑話的人,也會在這個時候心旌搖蕩。

    孫豔萍繼續說:“這句話說了,你可别生氣呀?說你與雷娟有那種關系。

    ” 趙振濤故意不讓孫豔萍看出他的氣憤,其實心裡還是很惱火的。

    趙振濤原以為到北龍會很平靜地幹事情,與老高相處得又是那麼協調。

    原來在省對外開放辦時,就有個副主任公開跟他鬧,上告信也是那個人發出去的。

    但今天的北龍誰是他趙振濤的對手呢?誰會在背後捅他的刀子呢?他很平靜地說:“豔萍,聽這讒言幹什麼呢?人這輩子幾十年,正經事還幹不過來呢,哪有閑心聽閑話?當一個人隻能聽到贊美而聽不到毀謗時,那才是怪事一樁呢!” 孫豔萍搖了搖頭說:“我當然不信啦!我知道你與高書記的感情,你趙振濤是重感情的人!但你與雷娟的事,我就不敢恭維了。

    ” 趙振濤真是忍不住了,他躲避着孫豔萍,怕的就是在北龍傳出風流閑話,如果傳到孟瑤的耳朵裡,孟瑤就會跟她父親鬧,嶽父就會對他有成見,而嶽父将會影響到省裡高層的好多人,包括潘書記和傅省長。

    他這時才真切地感到,自己是跟着雷娟吃了虧:雷娟既是反貪勇士,又是寡婦,還是名人,她在北龍樹了很多的敵人,這些人将不遺餘力地低毀她,因為他最支持她,把他捎上也是自然的。

    他問孫豔萍:“你也相信我與雷娟有事嗎?” 孫豔萍很有醋意地說:“當然。

    聽說雷娟随時都可以找到你,與你談到很晚。

    她給女兒換腎的時候,你還去家裡看她——” 趙振濤笑笑說:“哼,這能說明什麼呢?” 孫豔萍笑着說:“你看你,剛才說不生氣,怎麼撂了臉子?你有就有,真有那事,我還高興呢。

    嫂子不在國内,你一個人得有點私生活,市長也是人嘛!” 趙振濤說:“真無聊,無聊!” 孫豔萍歎了口氣說:“既然無聊,咱就談點别的。

    振濤,我問你,雷娟是不是想重新調查鹽化的案子?那我們廣漢的事會不會重新調查?” 趙振濤說:“你不是與他離了嗎?” 孫豔萍說:“離啦,但他還是我們孩子的爹呀!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得我和娘給他奔波!這次柴德發和白縣長出事,鹽化肯定會連上很多中層幹部的,廣漢就找我,他怕再——” 趙振濤問:“他與柴和白,陷得深嗎?” 孫豔萍說:“我哪知道?上次你不管,我和娘都理解,但這次高書記這樣了,求求你振濤,這回你不能不管我的事啊!” 趙振濤咧咧嘴:“瞧你聽見風就是雨的!對李廣漢的事,可以看出你孫豔萍的為人啊!你也是重感情的人,可你不能感情用事。

    要是李廣漢的事情非常嚴重,我說話也沒用。

    你也别跑了,要是他沒什麼大事,你就順其自然。

    怎麼樣?” 孫豔萍說:“這樣,我找你幹啥?” 趙振濤在鹽化見過一次李廣漢,這家夥是個大塊頭,長着一個很寬大的額頭,頭發梳得油光光的。

    他私下裡了解,李廣漢是個有民憤的人。

    他從雷娟給他的那堆材料裡,發現有涉及李廣漢罪狀的,其中給他印象最深的是李廣漢霸占鹽化縣城的一個歌舞廳,聽說孫豔萍也卷入了。

    這個歌舞廳在縣城的中心地帶,生意十分火爆,李廣漢看着眼紅,就讓他弟弟帶着幾個人在舞廳裡嫖娼,故意讓公安局來人抓到,然後把舞廳老闆張黑子抓起來,狠狠罰款,使之停業關門。

    李廣漢乘人之危把歌舞廳拿過來後,讓他弟弟經營。

    後來張黑子知道了内幕,找李廣漢說理,李廣漢的弟弟還把人打了。

    李廣漢案發被罷官後,自己當上了舞廳的老闆,而且還增加了桑拿和保齡球。

    縣城裡的人都知道李廣漢的後台是柴德發,張黑子敢怒不敢言了。

    趙振濤鼓了勇氣說:“豔萍,李廣漢的事你讓我怎麼管?關于他的罪狀材料都放到我的辦公桌上啦!他是有民憤的!他做的壞事,難道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孫豔萍辯解說:“就你處理的那點事,如果有,也是他的仇人落井下石,捏造的。

    他這人就是太張狂有嘴沒心。

    ” 趙振濤說:“你還替他辯解,我跟你說一件,縣城張黑子開的、歌舞廳,不是他給霸占了嗎?你說,你是不是也參與啦?” 孫豔萍低聲地說:“那是給他那寶貝弟弟弄的,我可沒摻和。

    ” 趙振濤見她的傲氣給打下去了,就說:“好啦,不提他的事啦!他的事你應有最壞的思想準備,所以說,你和他離婚是明智的!” 孫豔萍故意順着說:“好吧,他就聽天由命吧!振濤,我的大姨葛玉梅就要來啦!我和娘動員他們的葛氏集團,在北龍港的開發區投資,也算幫幫我們的大市長!” 趙振濤笑了:“好哇,非常歡迎,市政府将全力接待!” 孫豔萍眨眨眼睛,重新提起在北龍港鳳凰開發區批地皮的事,她這次說是批給葛氏集團。

    趙振濤說:“如果是你大姨要地,市政府當然會批,我呢,還會給優惠的!” 孫豔萍瞪着他說:“我算是明白了,反正一涉及我,什麼事也不靈啦!”趙振濤不置可否地笑着。

     孫豔萍的目的達到了,她今天來,打着看男男的借口,主要是來摸清楚他與雷娟的關系。

    高煥章倒下了,主宰北龍大事的非趙振濤莫數,既然她能夠得着他,就要牢牢地網住他。

    抱馬天水的粗腿看來是沒用了,因為趙振濤不買馬部長的賬。

    孫豔萍走了,趙振濤并不知道這個愛過他的女人,精心給他布了一個局,更不知道這個局是什麼? 夜晚孟瑤給趙振濤打來電話,叮囑他少跟孫豔萍來往。

    她遠在澳洲,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是男男告訴她的吧? 4 趙小樂的蹩腳日子沒完沒了,有人說,誰讓你金屋藏嬌呢? 浪上浪下的颠蕩,趙小樂又戀女人的熱被窩了,一攏灘,那份心思就更加強烈。

    抛了錨,趙小樂風快地進了家門兒,狐狐鬼鬼地看見滿臉喜笑的米秀秀,心裡就亮堂了。

    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

    米秀秀純淨可愛,從不記恨人,這些天那幾幅淋壞的畫補畫完了,心裡暢快,跳呀唱呀,晚上吃了好多飯。

    望着她歡歡快快的樣子,趙小樂便生出一個旺旺的貪夢。

    他覺得,人活一世,有文化、有追求是有福的;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俺是個睜眼瞎,可娶個有文化的女人也算有福。

    天一擦黑,他就鑽進太陽能浴室洗澡去了。

    他草草胡撸一陣子出來,米秀秀也去洗澡了。

    她沒黑沒白地畫了好些天,也該好好洗洗睡上一個舒坦覺兒。

    米秀秀走進浴室不長時辰,趙小樂就猛聽見米秀秀尖聲細氣地吼了:“小樂,咋搞的?腥不拉幾的!” 趙小樂慌手慌腳地闖進浴室,一推門,迎頭飛來他那條泥泥水水的出海燈籠褲,扣在腦袋上,堵得他也一陣翻胃。

    他抓掉褲子,看見米秀秀的臉白慘慘的,勾頭俯在搪瓷盆裡哏哏哏哏地嘔吐,稀裡嘩啦地吐出食物和綠色粘液。

    “秀秀、秀秀……”他喊。

     她扭頭兇他:“跟你沒沾上好光!”就捂着肚子晃回屋裡。

     趙小樂癡眉呆眼地望着她,海青了腸子。

    她再沒搭理他,洗把臉就蒙頭睡了。

    巴心巴肝盼來的銷魂之夜,又他媽給糟蹋了。

    他一宿沒敢碰她,也睡不安生,他的身子一欠一欠地望着熟睡的米秀秀抛出的一彎撩人魂魄的曲線。

    一彎曲線便是一彎風情,實在誘人得很,一股難捱的渴望從他心底拱出來,在他骨子裡胡亂鑽動。

    他呆呆望着,費勁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兒幹巴巴地疼了,很饞的目光跟着就朦胧遲緩了。

    他不敢動她,打鐵烤糊卵子——火候兒不對,不然又得去車裡窩一宿。

    他覺得他與她之間橫着一堵牆,牆的那一頭高雅甯靜,牆的這一頭雲啊風啊浪啊雨啊,都在男人的身上壓着。

     後來的一些日子,趙小樂不敢回家洗澡了。

    這天老船攏灘,趙小樂噗嗒嗒地将老帆落下來,便甕一般蹲在船闆上吸煙,等着人群散盡,盼着日頭早點甩下去。

    快到秋尾了,日熱夜涼,黃昏的大海灘又問又燥,霧稠得伸手就抓一把水。

    趙小樂身上的汗毛孔讓濕騰騰的熱霧堵個賊嚴,汗都憋着,一身的粘,渾身像抱個刺猬不自在,腳下灘上腐草、爛魚、死蟹、蜉蝣經過火爆爆日頭的蒸曬,騰着腥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