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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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打退堂鼓啊!你這當地幹部都為難,我們這外來人,就——” 齊少武想了想,這的确是他的一個機會。

    鹽化那裡是沒有他的退路了,他聽說,北龍港建成後,熊大進和一些人員就要到胡市長主持的黃連港了,而北龍港的管理者肯定是個空缺,這炮打響,他就會在北龍港樹立起威信。

    趙振濤讓他出馬可能有這個意思吧?齊少武拍了拍熊大進的肩膀,笑笑說:“熊總,我試試,我試試——”他說着就朝墳地裡的人群走去。

     實在不行,齊少武就想來狠的,強制把人趕走,然後再想辦法安撫百姓。

    他走到群衆當中才明白,百姓不僅是不讓遷墳,還有他們對新墳地不滿意。

    齊少武開始點頭哈腰,勸了這個勸那個,在人群裡的不屑眼神裡穿梭。

    哼哈不動,他就很沒趣地悻悻而出,跟熊大進商量強硬的辦法。

    熊大進心裡也沒底,忙給趙振濤市長打電話。

    可是就在熊大進打電話的時候,齊少武招呼着工人與鄉政府派出所的警察,去驅趕靜坐着的老百姓。

     趙振濤剛剛接到了雷娟的電話,柴德發和白縣長已被他們抓起來了。

    雷娟說她還真給了高書記面子,等他們開完了常委會才動的手。

    趙振濤讓他們抓緊審案,盡管高書記不說話,可這兩個人多年來用大量公款砸出來的關系,很快就該行動了,上上下下的說情網,會很快包圍他趙振濤的。

    高書記住在醫院裡,火力基本上奔他來了,就很可能打亂建設的時間表。

    絕不能陷進去。

     他放下電話後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就是北龍港工地可能出麻煩。

    此時他對齊少武的下一步安排,在很短的時間内就有了新的變化。

    他本來是想讓他到北龍港的工程裡摔打鍛煉,柴德發和白縣長案發,鹽化就空出了位子,齊少武是為躲避柴德發才要求調走的,他聽說這個事情之後,不願離開了,肯定會讓海英來跑官。

    鹽化是萬萬不能提齊少武的,一是因為他提拔得太快了,二是提了他會被北龍幹部認為他趙振濤任人唯親。

    從眼下的局勢看,北龍港也不能留齊少武了。

    他在很短的時間内,給齊少武找了個好去處,那就是出任北港鐵路工程的副總指揮。

    高書記病成這個樣子,馮和平一個人又忙不過來,就讓齊少武到北港鐵路的大會戰裡鍛煉吧! 這個想法,還要到醫院跟高煥章商量,然後再拿到常委會上讨論任命。

    這時,北龍港的熊總來電話了。

    眼下的危機,使趙振濤愣怔了一會兒,齊少武難辦,對他趙振濤也同樣難辦,但是不能亂,眼下北龍尤其不能亂了陣腳。

    事不宜遲,工程不能耽誤,他叫上秘書小鄭,驅車趕到北龍港工地現場。

     現場的氣氛是趙振濤能夠想象出來的,他還能夠想象出義父趙老鞏坐在老墳地裡的樣子。

    他很小的時候,每逢過清明節,趙老鞏就帶着家人到老墳地上添墳,這也同樣是他趙振濤的祖宗。

    如果趙老鞏是他的親爹,那麼情形就好得多,他可以随意來。

    正是由于趙家老墳地不是他的祖宗,他才更難,他才動員齊少武去解決這個難題。

    他對自己的逃避深深譴責着:你趙振濤想躲嗎?你是躲不過的,忠孝矛盾的尴尬,你是躲不過去的。

    你怕見到鄉親們嗎?你怕碰到趙老鞏的眼神嗎?你怕看見葛老太太的蒼白的老臉嗎? 趙振濤沒有喘上一口氣,也沒說一句話,直接奔墳地裡的鄉親們去了,那裡正亂成一鍋粥。

    老百姓哭哭鬧鬧,警察和工人像拖小雞子一樣拖出一個個鄉親們,推土機隆隆地開上了老墳。

    這時,趙振濤看見趙老鞏身子劇烈地晃動着,憤怒的眼睛噴火,走路時腳步落地很重,透着一股狠氣。

    他走到推土機前,猛地從腰間抽出那把陽面太極斧,高高地舉過頭頂,閃雷似的吼一聲:“狗日的,你敢再開?” 開推土機的小夥子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趙老鞏是誰,把他看成一個刁民。

    他紅着眼睛把推土機又發動起來,伸出腦袋喊道:“老頭,你活膩歪了嗎?滾開!” 趙老鞏舉起大斧,狠狠朝推土機劈了下來。

    當啷一聲響,火星子四濺,趙老鞏的身子劇烈地一晃,險些栽倒。

     趙海英哭喊着:“爹,爹,您别——” 趙老鞏依然舉着大斧:“狗日的聽着,誰鏟俺們的祖墳,俺就跟他拚老命!俺兒子是市長,他都不敢刨祖墳,你們多了三頭六臂?” 人們被突如其來的情景驚呆了。

    推土機裡的小夥子氣紅了眼。

     海風越刮越緊,尖利地在樹梢上打着口哨。

    趙振濤看着老爹的樣子,勾起内心最深的隐痛。

    他呆了片刻,有一片樹葉打在他的臉上。

    老爹護這墳地是有曆史的,記得大躍進填海造田的時候,公社要動這墳地,趙老鞏就舉起太極斧去拚老命,保住了墳地。

    他知道老爹對祖宗的感情。

    僵住了,怎麼辦?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振濤的臉上,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幾個小夥子要上前奪趙老鞏的斧頭,有人罵道:“這老東西算怎麼回事啊?” 趙老鞏舉斧頭的雙手在顫抖:“誰來,俺就劈了誰!” 趙振濤遠遠地喊了一聲:“爹——”就撲撲跌跌走過去,陋一聲跪在趙老鞏的腳下,眼淚刷刷地流下來:“爹,俺是振濤啊,這個工程是我讓幹的!都怪我沒跟您說——” 趙老鞏大吃一驚:是振濤嗎?他怎麼來啦?他舉斧的手,立時就軟了,可他運足一口氣,強挺着站住了。

    他吼道:“你這不肖子孫,當了官就不要祖宗了嗎?你說!你說呀!” 趙振濤滿臉是淚地說:“爹,當官的也是人,我更要祖宗!我們老蟹灣人的祖宗在哪?在大海啊!隻有把這片海開發出來,我們才能更好地祭奠祖宗啊!難道您不盼着海港通航嗎?” 趙老鞏罵道:“你說昏話!改個方向不行嗎?” 趙振濤跪着說:“爹,我們老蟹灣的百姓,讓風暴潮欺辱了幾百年啦!您的徒弟肖貴錄大哥,不也是死在風暴潮裡嗎?我們挖這條河,就是為了治服風暴潮啊!規劃好了,躲不開老墳,躲不開呀——爹,您要劈,就先劈了我吧!振濤的命是您給的,您想拿回就拿吧!” 趙老鞏仰天長嘯:“天殺的!”一口濃血噴湧出來,他應聲倒地。

     斧頭落地的時候,擦着了趙振濤的額頭,閃着寒光的太極斧是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的。

    趙海英和齊少武撲了過來,抱起趙老鞏的身子,感到老人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

    趙海英給老爹擦着嘴邊的血,擦出了一個血塊子,黑紅黑紅的。

    趙振濤跪着,依舊不動聲色地跪着,臉龐在痛苦地痙攣着。

    趙老鞏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趙振濤依舊跪着,心理防線徹底垮了,他緩緩擡起手,弓起身子,使盡最後的力氣,一把扯起跪着的趙振濤,哆嗦着說:“振濤,傻兒子,起來,起來!要跪,爹替你跪着,你是市長,膝蓋這麼軟,還咋在人前人後做事?” 趙振濤的淚水刷地流下來了,一把抱緊了趙老鞏。

     村裡的百姓都被這一幕鎮住了,他們呆傻着,目不轉睛地看着趙老鞏和趙振濤,有人心裡酸酸的,不時地抹眼淚。

    黃國林想上去說話,被熊大進一把拽住了。

    他知道,此時家庭之外的人最好别說話,因為他覺得,趙老鞏決定着整個局勢的走向。

     誰也沒有想到,趙老鞏掙紮着甩掉了趙海英,從齊少武手裡奪過那把太極斧,吃力地挪着碎步,走到自家的老墳旁,嗵地跪下,老淚縱橫:“祖上有靈,俺趙老鞏犯上作亂啦,驚擾了先人,俺給你們磕頭啦,你們有啥不如願的地方,就全怪罪俺趙老鞏一人吧,這與孩子們無關啊!”說着,他又舉起太極斧,斧頭顫顫地舉到一半,就癱軟下來。

    趙海英趕過來,老人不讓扶他,又掙紮着站起,顫聲說道:“祖宗啊——”他手裡的太極斧就落下去了。

     全村人都跪倒在地,哭聲一片。

     葛老太太由老三攙扶着,從汽車旁顫巍巍地走過來。

    剛才她像看戲一樣,看世間陰陽輪回。

    她曾在趙老鞏身上存有一種幻想,能夠阻止他們的隻有趙老鞏,趙老鞏的防線垮了,就等于全線崩潰。

    她抹着眼淚,走到自家的墳地前,磕着頭,點燃了一把紙錢。

     這時,熊大進等人圍上趙振濤,齊少武遞過來一個手絹,讓趙振濤擦擦額頭上的血迹。

    趙振濤擦了額頭,與熊大進嘀咕了幾句,就走到鄉親們中間,彎腰一一攙起鄉親們。

    他說:“鄉親們,我趙振濤是你們眼看着長大的,是咱這老蟹灣的兒子,我很理解你們的感情。

    原來我們的工作是有失誤的,沒有做到家,該檢讨的是我趙振濤。

    剛才我跟熊副總指揮商量了,鄉親們為建港做出了巨大犧牲,海港就不能忘記鄉親們。

    我宣布,就在這附近,選一塊廢地,由港口出資,建一個新式的公墓。

    讓咱的祖宗安歇,後人也就有了寄托——” 村支書老座子說:“聽振濤的,公墓俺見過,很好的!” 熊大進作揖說:“我謝謝鄉親們,我給你們鞠躬啦!” 鄉親們默默地聽着,慢慢散去了。

     3 趙振濤把女兒男男接到北龍來的第二天晚上,孫豔萍就到家裡來找他。

    男男認識孫豔萍,在省城的時候,爸爸曾經請孫豔萍和葛老太太吃過飯,她和媽媽作陪。

    孫豔萍走進趙振濤家,說是來看男男的,給男男買了許多衣服和好吃的巧克力等。

    她進來的時候,男男正跟她的爸爸趙振濤賭氣。

    男男是與爸爸親近的,可自從上次他陪她進行升學考試溜号之後,她就給趙振濤打電話,說他變了,變得無情無義。

    趙振濤覺得小孩子很可笑,你知道爸爸多忙嗎?男男到來之後,看見爸爸忙,可她也不原諒趙振濤,說他說話不算數。

    趙振濤解釋說工地出了事故,男男卻覺得爸爸在跟她撒謊。

    趙振濤想着找個機會讓男男到老蟹灣去,讓她叔叔趙小樂跟她解釋。

    孫豔萍走進來,把他們的争吵給截斷了。

    其實,在男男來到北龍之後,趙振濤是不願意在家裡會見孫豔萍的,可這個女人是不會聽話的。

    男男吃着巧克力到電腦旁邊玩遊戲去了。

     趙振濤把孫豔萍領到另一個房間說話,他不知道她是幹什麼來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孫豔萍有事情跟他說,而且是關于鹽化方面的事情。

    趙振濤從鹽化回來之後,主持召開了一次常委會,專門研究鹽化腐敗案的問題,同時還把鹽化的新班子定了一下。

    常委裡面很多人對高煥章寵着柴德發有意見,這回高煥章不在場,本來可以放放怨氣,可他們一考慮趙振濤與高煥章的關系,就沒說出口。

    這個時候,主管工青婦的何勇利副書記說,高書記是對小柴有些偏愛,可他在雷娟查處鹽化跨海大橋案件時,一直是支持的!柴德發受賄又沒有寫在臉上。

    當然了,我們可以通過這個大案,使我們的頭腦更清醒。

    高書記是被柴德發氣病的,也可以說,高書記是被鐵路工程累病的!在何副書記的表态中,趙振濤感受到了了高煥章人格的力量,因為他知道何副書記跟高煥章鬧過矛盾。

     孫豔萍的談話就從高書記那裡開始了。

    她是個喜歡傳口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