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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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書記點點頭說:“既然有,你就介入吧。

    昨天晚上我讓你回家看看老爹,是想讓你避開鹽化的事,看來是我老頭子太天真啦。

    ”趙振濤恍然明白了什麼,定定地瞅着潘書記。

     高煥章走過來了,跟潘書記打着招呼:“潘書記真是好精力呀!這麼早就起來啦!” 潘書記扭頭問:“老高,你的胃怎麼樣啦?還那麼痛嗎?” 高煥章走路腳底發飄,臉色也很難看。

    他搖搖頭說:“胃痛不叫病,疼起來最要命。

    過那一陣兒就好了!” 潘書記笑着說:“你抓空到醫院看看,别老是挺着。

    咱可是醜話說前頭,你就是把胃切除了,工作抓不上去,我也要批評你們!” 高煥章低了頭說:“我高煥章可是要臉的人,昨晚上的事,真是丢大人啦!潘書記您就批評我吧!要不是您給我派來了振濤市長,這場亂子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 趙振濤說:“老高,我正想要跟你彙報昨夜的情況呢,恰好碰上了潘書記。

    ” 潘書記也聽出了趙振詩話裡的意思,笑笑說:“老高哇,鹽化的事情你和振濤商量着解決。

    出了問題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不把問題看成問題!沒有問題還要我們這些共産黨的幹部幹什麼?”高煥章和趙振濤鄭重地點了點頭。

     上午九點,北龍港副總指揮熊大進到來之後,潘書記在賓館會議室做了重要講話,主要是關于北龍港建設方面的。

    然後潘書記就被高煥章和趙振濤送到蟹灣鄉政府,坐上自己的汽車走了。

     潘書記走後,高煥章長長出了一口氣,對趙振濤說:“振濤啊,你可以去看老爹啦!” 趙振濤說:“晚上再說。

    老高,鹽化的事情怎麼辦?我是不是還要繼續與鹽工們對話?” 高煥章搖搖頭說:“不,鹽化的事情還是由柴書記他們自己解決吧!眼下我們最急的就是北龍港!剛才熊總跟我說,港區幾乎要停了,沒有資金啦!” 趙振濤焦急地問:“剛才為什麼不跟潘書記說呢?” 高煥章說:“說?說也沒用,潘書記不會給錢的!” 趙振濤說:“老高,北龍港是不是有停工的危險?” 高煥章說:“不是危險,是非停不可啦!風暴潮到來之前,我們的大隊人馬去省城就是挖窟窿打地洞找錢!可是沒弄到——” 趙振濤罵道:“老高,你這不是給我趙振濤上眼藥嗎?我剛來,就把港口工程停啦,不能停,不能停!” 高煥章說:“你的心情我懂,别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趙振濤說:“不是心急,是心痛!” 3 趙振濤是坐鹽化縣委柴書記的專車來看老爹的,可是不湊巧,趙老鞏不在家,看家的是三妹趙海英。

    海英很高興地抱着兒子玩耍,趙振濤看見海英如願以償以及母子倆的親熱勁兒,心裡很是寬慰。

    趙海英讓兒子叫舅舅,還說:“大哥當市長了,就給齊少武提拔提拔吧!” 趙振濤笑笑說:“齊少武這小子算是一腳踢屁股上了。

    ”這場風暴潮裡,他的表現突出,得到省委潘書記的表揚哪!估計沒什麼問題啦!” 趙海英頗感動地說:“是少武親自把孩子送來的,你當市長的好消息也是他說的。

    爹、四菊和小樂都歡喜壞啦!爹還叮囑俺們往後誰也不能給大哥添亂!”說得趙振濤心裡熱乎乎的。

    趙海英又說:“大哥,你說俺跟少武複婚嗎?” 趙振濤笑着說:“你都少武少武地叫上了,還問我?”趙海英被說得臉蛋紅紅的。

     趙振濤問爹去哪裡了。

    趙海英說爹跟葛老太太鬧翻了,拉着幾個徒弟另起爐竈啦。

    她讓趙振濤在家裡吃飯,說小樂打來了螃蟹,俺給你煳螃蟹。

    趙振濤說晚上再來,就吃小樂的螃蟹。

    說說笑笑地走了。

     走出小院,趙振濤讓司機先回去了,他想自己到老河口上轉轉,看看老爹還是那樣在造船嗎?其實,趙老鞏此時并沒有在船場,而是在離船場很遠的海漢子裡跟朱全德摔跤呢。

    朱全德又請趙老鞏喝了酒,朱朱與小樂退親的仇結才算完事,兩位老人在真正和解的宴席上,自然就都醉了。

     這個午後出奇地熱,熱出了一種爛魚味。

    朱全德和趙老鞏搖着大肚子女人模樣的舢闆船到了海漢子裡,趙老鞏不讓搖了,因為他看見了被海港施工隊炸掉的小島,怕朱全德看見消失了的小島傷心。

    其實朱全德早看見了,即使閉上眼睛,老朱也能感覺到小島的存在,也能聞到那裡的氣味。

    老朱乍着蛤蟆腮,噴出嘴裡的煙頭罵道:“日他個奶奶!”煙頭嗤一聲落水,如消失了一顆流星。

     趙老鞏沒有搭理他,看着渾濁的老浪頭翻着花樣兒,他的眼裡形成了極清晰極穩定的面畫:遼闊而浩森的海。

    他重重地拍了朱全德的後脖子一下:“老朱頭,今個就想随心事兒,你要是還苦着個蛤蟆臉,俺可就不跟你玩兒啦!”朱全德的老臉立時笑成了海螺紋。

     他們劃到了一塊泥崗子上,趙老鞏率先跳上去,雙腳刮刮喇喇撩得水響,他忘情地撲倒在泥灘上喘息。

    朱全德抖着一身胖肉跟了上來,拽着個酒瓶子比比劃劃,笑破天的嗓子嚷個沒完。

    趙老鞏聽不清他嚷的是啥,可他胸腔堵的那塊東西沒有了。

    草葉、海帶以及淺灘上泡腫了的爛蝦死蟹,經過烈日的曝曬,冒着臭氣,一股一股地沖他的腦漿子。

    趙老鞏似乎就愛嗅這種潮乎乎的腐馊味。

     “老趙頭,咋不起來?草雞了吧?”朱全德紅着臉說。

     趙老鞏不回嘴,憨憨地笑着。

    雙腳拍打着水,腳闆處濺起了噗哒聲。

     朱全德說:“老趙頭,下回該你請俺喝酒了。

    别以為你兒子當市長了,你就揚蹦起來啦!你兒子的官越當越大,你這人可是越長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 趙老鞏瞪圓了眼:“你損俺是不?俺兒子當市長,就要管你這樣的鳥人,你個老東西服不服?” 朱全德笑着說:“這個,俺不跟你争。

    當年你造船,張張揚揚地喊,誰不老實,回頭讓俺的振濤來整他!有你吹的,哈哈哈——” 趙老鞏說:“回家跟你的辣花娘們和朱朱說說,小樂他哥當市長了,朱朱是不是——” 朱全德搖搖頭說:“你看,你看,說不提這個,你又說上了。

    真是小肚雞腸。

    這都是孩子的事,咱當不了這個家!” 趙老鞏歎道:“好好,等你們娘們兒吧嗒過味來,俺們可是不給你老朱家面子啦!”然後他就放開嗓子瘋笑。

     朱全德撇着嘴說:“你牛個啥?振濤這孩子要人有人,要個有個,可不是你的種兒啊,就憑你這個屌樣——” 趙老鞏站起來:“你個老朱頭,狗眼看人低,咱個頭小,可哪一回不摔倒你這個胖豬?” 朱全德不服:“毬,咱比試比試!誰不敢是小姨子養的!” 一句壓一句,兩人就往淺海裡走。

    緩潮爬了半個灘,遍灘青光流溢,紫色的熱霧大團大團朝老河口移去。

    趙老鞏甩掉了蒜疙瘩背心,站成馬步擺出柔道運動員的架勢。

    朱全德瞅見趙老鞏的樣子就想笑,笑又笑不出來,在嗓子眼兒裡打嗝。

    趙老鞏故意弄出這個樣子來分散朱全德的注意力,瞅冷子就撲過去,與朱全德胖身子撞出肉質的暗響。

    朱全德将赤腳深深紮進泥窩裡,還是被趙老鞏撞了個趔趄。

    他一轉身躲過了,趙老鞏小巧的身子在泥水裡打了個滾兒,又彈起來。

    他哼哧着立定,笑罵了一句:“老東西,老滑頭!”就又撲過去,莽裡莽撞地與朱全德扭在一起。

     朱全德把趙老鞏夾着,趙老鞏的雙腳離了地踢騰着,朱全德哈哈地笑着。

    趙老鞏用短而有力的腿别倒了朱全德,朱全德的大身坯子将泥水濺起很高。

    趙老鞏率先從海水裡跳起來,又将朱全德拖上了沒水的泥灘。

    他看不清朱全德的臉,朱全德幾乎成了個泥人,他的小身量就勢壓了上去。

    兩個老人像碌碡一樣在灘上滾動,上上下下滾來滾去,像是做泥療的遊人,他們嘎嘎地笑着,難定輸赢。

    綿軟的泥灘由着兩人盡情地撲騰,他們覺得皮膚被軟泥蹭擦得異常舒服,心地也是驟然豁亮,誰輸誰赢已不那麼重要了。

    趙老鞏耍累了,一把推開朱全德,自己四仰八叉地晾膘了,朱全德也是累散了形,像豬一樣哼哼着。

     過了一會兒,趙老鞏像個怪物一樣站起來,撲撲跌跌地走了幾步,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