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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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各房的親戚都接連來找他,吵個不歇,他頭都大了。

     都想來瓜分? 他說沒什麼可瓜分的,那十幾萬冊古籍、金銀、瓷器和别的家當從太平天國到日本人到各派軍閥就不知燒過搶過多少回,之後從他祖父、他父母手上又不知上交、變賣、抄家過多少次,他現在手上一件文物也沒有。

     那還争什麼呢?我有些不解。

     所以這事還得從頭談起,他說,十分苦惱的樣子。

    你知道玉屏金匾樓嗎?這打個比方,他當然說了這藏古籍珍寶的樓的名字,史書、地方志和他祖上的家譜裡都有這樓名的記載,如今他南方老家文物的部門人都知道,說是太平軍進城放火的時候,基本上已是一座空樓,大部分古籍風聲吃緊先已運到他們家的田莊去了,至于目錄上的這批珍寶,後輩家人中一直傳說,都偷偷窖藏起來了。

    他父親去年病故之前才告訴他,确實理在他故宅的什麼地方,準确的地點父親也不知道,隻說他祖父傳下的他曾祖的一本詩文手迹裡有一張墨線勾畫的故居庭院的全景,庭台樓閣,花園假山,錯落有緻,畫的右上角寫了四句偈語,便暗示的這批寶藏理的位置。

    可這本詩文集子叫紅衛兵抄家時一并席卷而去,之後平反也查無下落。

    那四句仍語老頭倒還背得,又憑記憶給他畫了個故居祖宅的草圖。

    他默記在心裡,今年初去舊址實地察看過,不過如今那一片廢墟已蓋上了好些樓房,有機關的辦公樓,也有居民的住宅。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都埋到樓底下去了,我說。

     他說不,如果在樓底,蓋樓挖地基早就尋出來了,特别是現在蓋的樓房,那麼多地下管道要安裝,地基都挖得很深。

    他找建築工程隊了解過,他們修建時沒有發現什麼出土文物。

    他說他潛心研究過那四句偈語,加上對地形的觀察分析,八九不離十,他能把這位置确定下來,差不多在兩幢樓之間一塊綠化了的地方。

     你打算怎麼辦?把它挖出來?我問他。

     他說這就是他要同我商量的。

     我問他是不是等錢用? 他并不看着我,望着窗外雪地幾棵光秃的小樹。

     怎麼說呢?就我和我老婆的工資,養一個兒子,剛夠吃飯,别想再有什麼開銷,可我總不能把祖宗這樣賣了。

    他們當然會給我一筆獎金,一個零頭的零頭。

     我說還會發一條消息,某某的七世孫某某捐獻文物受獎的新聞。

     他苦笑了笑,說,為分這一筆獎金那一大幫遠近叔伯親屬還不得同他打破頭?沖這也犯不上。

    他主要想這對國家倒是一筆财富。

     出土文物挖的難道還少了?就富了?我反問他。

     是這話,他點點頭,說是他又一想,要是他那天得個急病,再不,碰上個車禍死了,就鬼都不知道了。

     那把這幾句倡語傳給你兒子好了,我建議道。

     他說他不是沒想過,可他兒子長大要是不成器再賣了呢?他自問自。

     你不會先關照他?我插了一句。

     兒子還小呢,讓他安心念書吧,說别叫他兒子将來再像他這樣為這屁事弄得神經衰弱,他斷然否決了。

     那就留點東西叫後人考古的也有事做。

    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想了想,巴掌在腿上一拍,得,就照你說的辦,由它埋着吧!他這才起身走了。

     又有朋友來,穿件嶄新的雪花呢大衣,腳上是一雙光亮的三截頭縷花鑲邊的黑皮鞋,像出國進行國事訪問的幹部。

     他一邊脫大衣,一邊大聲說,他做買賣發了财!今日之地已非昨日之他。

    大衣脫去,裡面是一身筆挺的西裝,硬領襯衫上還打了一條紅花領帶,又像是駐外公司的代表。

     我說這天氣你穿這點在外面跑也真不怕冷。

     他說他不擠公共汽車了,叫出租車來的,他這回住北京飯店!你不相信怎麼的?這種高級賓館不能隻外國人住!他甩出帶銅球的鑄有英文字樣的鑰匙串。

    我告訴他這鑰匙出門應該交給旅館服務員。

    過去窮慣了,鑰匙總帶在身上,他自我解嘲。

    然後便環顧這房間。

    你怎麼就住這麼間房?你猜猜我現在住幾間?我說我猜不着。

    三室一廳,在你們北京也夠個司局長的規格!我看着他刮得青青的腮幫子泛出紅光,不像我外出結識他時那幹瘦邋遢的樣子。

    你怎麼也沒個彩電?他問。

    我告訴他我不看電視。

    不看也做個擺設,我家就兩台,客廳和我女兒房裡各一架。

    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