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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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旅店還可以打個噸,趕一早的火車。

     我在賣夜宵的小攤子上吃了碗綠豆稀飯,疲勞頓時消失了。

    我向街邊上稅務所門前躺在靠椅上乘涼的一位公職幹部打聽,這裡有沒有個勘探隊?他坐起,立刻肯定有,先說離街二裡地,再說三裡,最多五裡,從這街的盡頭,到路燈沒了的地方,由一條小巷裡進去,經過一片水田,再過條小河,河上有個木橋,河對岸走不多遠,有幾幢孤零零的新式樓房,便是勘探隊部。

     出了市鎮,夏夜繁星滿天,一片蛙鳴。

    我一腳踩進水坑裡,這都是次要的,隻一心要找到他。

    夜半于時,我居然摸黑敲到了他的房門。

     "你這鬼!'他驚喜叫道,老大的個子,又高又胖,穿個短褲,打個赤膊,用手上的大蒲扇使勁拍我,直給我扇風。

    這也還是小時候大家拍肩膀的習慣。

    我當時班上年紀最小,同學間稱為小鬼,如今自然是老鬼了。

     "你怎麼來的?" "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我也好快活。

    "拿酒來,不,拿西瓜來,這天太熱。

    "他招呼他妻子,一個實實在在的壯實的女人,看來是當地人,隻是笑笑,并不多話。

    他顯然在這裡成的家,仍不失當年的豪爽。

    他問我有沒有收到他寄給我的他的稿子,說是看到我這幾年發表的一些作品,想必是我,才把稿子寄到一家發表我文章的刊物編輯部,請他們轉給我,還真聯系上了。

     他說他也手癢,耐不住了,才寫了這麼篇東西,算是投石問路。

     我怎麼說呢?他這小說講的是一個農村孩子,祖父是個老地主,在學校裡總受到同學的冷眼,又天天聽老師講要同階級教人劃清界線。

    便覺得他的種種不幸原來都來自這病而不死的糟老頭子,就在他喝的湯藥裡放了打豬草時也得撿出來的一種叫藥嬰花的野花。

    早起,村裡廣播喇叭唱起"東方紅"招呼村民下田做活的時候,小孩醒來一看,老頭子趴在地上,滿嘴烏血,已經斷氣了。

    寫的是個孩子的心理,用一個農村孩子的眼光來看這個無法理解的世界。

    我把這稿子交給我認識的一位編輯看了,他對我倒是不用通常退稿的行話,打一通文壇的官腔,諸如情節欠提煉,立意不高遠,性格不鮮明,或者說不夠典型,照直說了,認為寫得不錯,可作者走得太遠,領導肯定通不過發不出來。

    我也隻好說作者是搞野外勘探的,走慣了山路,那知道當今的文壇的尺寸。

    我如實告訴了他。

     "那,這尺寸在哪裡呢?"他眼鏡裡透出不解,依然像書呆子皮埃爾的模樣。

    "前幾天報紙上不是又重申創作自由還是要講的,文學還是要寫真實的。

    " "我就是為這他媽的什麼真實不真實倒的黴,才奔你這裡來,"我說。

     他哈哈大笑,說:"這荒江女俠的故事也就算了。

    " 他拿起照片,扔進抽屜裡,又說: "我野外作業在那破廟裡住了幾天,同她熟了,聊天時勾起了她的心事,足足同我談了一整天。

    我記了半本子,都是她的親身經曆。

     他從抽屜裡又拿出個筆記本,朝我晃了晃,說:"足夠寫本書的,書名本來我都想好了,叫《破廟手記》。

     "這可不是武俠小說的題目"當然不是。

    你要有興趣,拿去看好了,作個小說素材。

     說完,他把筆記本也扔回抽屜裡,對他妻子說: "還是拿酒來。

     "别說寫小說了,"我說,"我現在連以前寫的散文都發不了,人見我名字就退稿。

     "你呀,還是老老實實弄你的地質,瞎寫什麼呀?"他妻拿來酒,插了一句。

     "那你現在怎麼樣?說說!'他十分關心。

     "到處流浪,逃避作檢查呢。

    這出來已經好幾個月了等風聲過了,能回去再回去。

    要情況惡化,就先物色幾個地方,到時溜之大吉。

    總不能像當年的老右,像牽羊樣的,乖乖送去勞改。

     兩人都哈哈大笑。

     "我給你講個開心的故事怎麼樣?我跟一個小分隊,上面下來的任務,去找金礦,沒想到在大山裡速到個野人,他說。

     "别逗了,你親眼看到的?"我問。

     "看到算什麼,還逮到了!我們幾個在山嶺上竄,想少繞點路,好天黑前趕到宿營地。

    山嶺下的林子有一片放火燒過,種的包谷。

    枯黃的包谷地裡,有一處直晃動,從上往下看,清清楚楚,肯定有個野物。

    為安全起見,進這樣的大山裡,那時候都帶有槍。

    這幾個都說,要不是狗熊就是野豬,找不到金子,弄點肉吃,也算有口福。

    幾個人就分頭包抄。

    那東西顯然聽見動靜,朝林子方向就跑。

    當時下午三點多鐘,太陽偏西,山谷裡還滿亮,這東西跑動的時候,從包谷穗子之間露個頭來,一看是個披着長毛的野人!這夥計幾個也都看見了,興奮得不行,全使勁叫野人!野人!别叫它跑啦!跟着就砰砰放槍。

    成天在山溝裡轉,好不容易有個放槍的機會,也發洩發洩。

    一個個都來勁了,又跑、又叫、又放槍。

    臨了,總算把它通出來了,全身上下赤條條的,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