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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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慌不忙,禮拜完畢,脫下法衣,裝進個黑色人造革的提包裡,提把手柄彎曲可以當拐杖用的雨傘,轉身就走。

    我尾随他,走了段路,離開了剛才圍觀他禮拜的遊人,上前問道: "這位師父,我能請你喝杯茶嗎?我想向你請教些佛法。

    " 他沉吟了一下,便答應了。

     他面目清瘦,人很精神,看上去也隻有五十多歲,紮着褲腿,腳步輕捷,我快步跟上他,問: "師父看樣子要出門遠行?" "先去江西訪幾位老僧,然後還要去好些地方。

    " "我也是個遊離的人,不過不像師父這樣堅誠,心中有神聖的目的,"我需要找話同他說。

    "真正的行者本無目的可言,沒有目的才是無上的行者。

    ""師父是此地人?此行是告别故鄉,不打算再回來了?"我又問。

     "出家人四海為家,本無所謂故鄉。

    " 說得我一時無話。

    我請他進了園林裡一間茶座,揀了一角稍許安靜處坐下。

    我請教了他的法号,交換了自己的姓名,然後有些猶疑。

     "你想知道什麼盡管問好了,出家人無不可對人言,"倒是他先說了。

     我便單刀直入:"我想問問師父為什麼出家?如果沒妨礙的話。

    " 他微微一笑,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呷了一口。

    望着我說: "你怕也非同一般旅遊,有點什麼任務在身?" "當然不是要做什麼調查,隻是見你這位師父一身輕快,有些羨慕。

    我雖然沒有什麼固定的目的,卻總也放木下。

    " "放不下什麼?"他依然面帶微笑。

     "放不下這人世間。

    "說完,兩人便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人世說放下,也就放下了。

    "他來得爽快。

     "其實也是,"我點點頭,"不過我想知道師父是怎麼放下的?" 他便毫不閃爍,果然說出了他一番經曆。

     他說他早年十六歲還在讀中學的時候,便離家出走,參加了革命,上山打了一年的遊擊。

    十七歲随大軍進入城市,接管了一家銀行,本來滿可以當個領導,他卻一個勁要求上醫學院讀書。

    畢業後分配到市衛生局當幹部,他還堅持要做醫生。

    之後,他頂撞了他醫院的黨支部書記,被開除黨籍,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到農村種田。

    鄉裡成立公社醫院的時候他才弄去當了幾年醫生。

    其間,同個農村姑娘結了婚,一連生了三個孩子。

    那知道他竟然又想信奉天主,聽說有位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到了廣州,他于是專程去廣州想找他請教天主教的真谛。

    結果不僅沒有見到這位主教,反而背上個裡通外國的嫌疑,這嫌疑也就成了他的罪名,又從公社醫院裡除了名,隻好自學中醫,混同于江湖郎中,謀口飯吃。

    一日,他幡然醒悟,天主遠在西方不可求,不如皈依佛祖,幹脆家也不要了,從此出家當了和尚。

    說完便哈哈一笑。

     "你還懷念你的家人嗎?"我問。

     他們都能自食其力。

    " "你對他們就沒有一點挂牽?" "佛門中人沒有挂牽,也沒有怨恨。

    " "那麼他們恨你嗎?" 他說他也不願過問,隻是他進寺廟已經好多年了,他大兒子來看過他一次,告訴他右派分子和裡通外國的案子都已平反,他現在回去可以享受老幹部和老革命的待遇,會重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