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關燈
我必須離開這洞穴。

    這黔川鄂湘四省交界處的武陵山脈的主峰,海拔三千二百多公尺,年降雨量高達三千四百多毫升,一年難得到一兩個整日的晴天,狂風呼嘯起來,風速時常達到每秒一百多公尺,又陰冷又邪惡。

    我必須回到人間煙火中去,去找尋陽光,去找尋溫暖,去找尋快樂,去找尋人群,重溫那種喧鬧,哪怕再帶來煩惱,畢竟是人世間的氣息。

     我經過銅仁,那裡還保留屋檐都伸到街心的塞塞古;目的小街,行人和挑着的籮筐一路上碰撞。

    我沒多停留,當即趕上一班長途客車,傍晚到了一個叫玉屏的小車站。

    火車站邊上新蓋起一些個體戶經營的小客店,我要了間隻捆得下一張單人鋪位的小房間,蚊子頻繁騷擾,放下蚊帳又十分悶熱。

    窗外的高音喇叭百樂大作,還伴以嗡聲嗡氣讓我起雞皮疙瘩的帶哭腔的對話,是外面的籃球場上在放電影,又是那老一套悲歡離合的故事,隻不過換了個時代。

     夜裡二點鐘,我上了去凱裡的火車,早晨到了這苗族自治區的首府。

     我打聽到苗寨施洞有個龍船節,找到州民委的一位幹部得以證實,說是這次是數十年來苗族地區沒有過的盛會,估計遠近山寨會有上萬苗民聚會,省裡和地區的首長都将前去觀光。

    我問怎麼個去法,他說有二百多公裡,沒車子是無法趕到的。

    我問能否跟他們機關的車去,他面有難色,我好說歹說他才答應我明早七點來看看他們車還有沒有空位。

     我一早提前十分鐘趕到民委機關,前一天停在辦公樓前的幾部大轎車已無影無蹤,空空的樓裡隻找到一個值班的辦事員,說車早就開走了。

    我明白被耍弄了,急中生智,掏出了我那個從沒派過用場隻給我惹來麻煩的作家協會的會員證也唬弄一下,大肆宣稱我剛從北京專程趕來為此寫稿的,請他馬上同州政府聯系。

    他不明我底細,搖了一串電話,終于問到,說州長的車子還沒有出發。

    我一口氣又跑到自治州府政府,算我幸運,州長已聽了彙報,多話沒說,讓我擠進了他的小面包車。

     出了城,這坑坑窪窪的公路上塵土飛揚,竟一輛接一輛擠滿人的卡車和各式各樣的大小轎車,原來是自治州首府各機關乃至于許多企業學校工廠的幹部職工趕去看熱鬧。

    這位以前的苗王現任的州長也許要主持什麼儀式,坐在司機邊上的一位幹部開着車窗一路哈喝,不斷超車,經過了許多村寨,又穿過了兩座縣城,在一個渡口前終于被一大批車輛把路堵塞過不去了O一輛大轎車沒上得了渡船,前輪滑進水裡。

    還有一輛特别出衆的黑色伏爾加,說是州委書記的車,裡面坐有省裡來的首長,也被卡在衆多的車輛之中,不得動彈。

    渡口上許多民警呵斥不停,指揮調遣足足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幹脆把那輛大轎子車半截推進水裡,才騰出地方搭上跳闆,小面包車于是緊跟伏爾加,警車又在小面包車後面壓陣,渡船絞起纜索,方才離岸。

     正午十二點,這一行浩浩蕩蕩來到座落在開闊的清水江畔的這苗寨。

    清澄的江面上驕陽點點,十分耀眼。

    公路兩邊往來遊動的全是花布陽傘和苗家婦女戴的高高的銀頭飾。

    河灘上,公路邊,有一座新蓋的二層帶平台的小磚樓,是鄉政府所在地,苗民的吊腳木樓則相互披連往下伸延到河灘。

    從鄉政府樓頂的平台上看下去,河灘上人頭攢動,鑲嵌着一團團花布陽傘和上過桐油光亮亮的鬥笠,緩緩遊移在一行行張着白布篷子的小攤販之間。

    綠澄澄平緩的河面上,幾十條披挂紅布昂首的龍船輕捷滑行。

     我尾随州長混進了行舉手禮的民警把守的樓裡,受到了同來的幹部一樣的款待。

    穿着節日盛裝的苗家姑娘端米一盆盆熱水,送上灑了香水的新手巾帕子,請客人-一洗手淨面。

    姑娘們個個明眸皓齒,再雙手捧上清香撲鼻的新茶,同新聞記錄影片裡看到過的首長訪問一模一樣。

    我問一位張羅接待的幹部,她們是不是州歌舞團調來的演員?他告訴我全是縣城中學挑來的五好學生,由縣民委專門集訓了一個星期。

    随後她們之中的兩位為客人們演唱苗家情歌。

    唱畢,首長接見,還說了些鼓勵的話,大家便被領到擺上酒席的餐廳,順序入座。

    一樣有啤酒和汽水,隻缺餐巾。

    人順便把我介紹給本鄉的書記和鄉長,他們會說幾句漢話,同我也一樣握手。

    席間都稱贊縣城裡派來的廚師好手藝,廚師上菜時不免拱手自謙。

    之後再一次擦手淨面,再一次喝茶,這就到了下午兩點,龍船比賽該開始了。

     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在前領路,順石級而下,穿過了一條擠滿人的小巷。

    吊腳樓下的陰涼裡,各處來的穿着百槽裙的苗家姑娘有的還在打扮,見這由民警護衛的一行,小鏡子也不照了,頭也不梳了,都好奇望着。

    這魚貫的行列又注視她們一身好幾公斤重的各式各樣的銀冠、銀頸圈、銀手阈,一時弄不清究竟誰在檢閱誰。

     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