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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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關系,男子處死,婦女被迫自殺,如此等等。

     他說:"是的,你們漢族就沒有過這樣的事?" 我想了想,也是。

     我聽說被判處自殺的死刑有吊死、服毒、剖腹、投水、跳岩。

    由别人執行的死刑有勒死、打死、捆石沉水。

    滾岩。

    刀殺或槍殺。

    我問他是不是這樣? 他說:"差不多。

    你們漢族不也一樣?" 我一想也是。

     我又問他是不是還有很多殘酷的刑法?比如說斬腳後跟、斬手指、挖眼睛、針刺眼珠、剁耳朵、穿鼻子? 他說:"都有過,當然都是過去的事,同文化革命中那些事也都差不多。

    " 我想确實如此,便不再驚奇了。

     他說他在大涼山裡見到了一位國民黨軍官,自稱鄙人乃黃埔軍校某年某屆畢業,國軍多少軍多少師第幾團上校團長,四十年前被土司俘虜了當了奴隸,逃跑被抓了回去,穿上鎖骨,拉到集市上,四十兩銀子又轉賣給另一個奴隸主。

    之後,共産黨來了,他身分已經是奴隸,沒有人知道他以前的經曆,也就躲過了曆次的政治風險。

    如今不是又講國共合作?他才講出了這番經曆,縣裡知道了要他挂個政協的什麼委員,他說免了吧。

    如今他已七十多歲,子女五個,都是他當奴隸的時候主人前後許配給他的兩個女奴替他生的。

    一共生過九個孩子,死了四個。

    這人還待在山裡,也木想打聽他原先老婆和孩子的下落。

    他問我寫不寫小說?他可以把這故事白白讓給我。

     從他家吃完晚飯出來,小街上漆黑的,沒有路燈,兩邊屋檐之間隻露出一條狹長的灰沉沉的夜空,要不是白天逢上趕場的日子,彜人的布包頭和苗人的頭帕子滿街鑽動,這街巷同内地的小市鎮也沒有太多不同。

     我回我住的招待所,路過影劇院門前,裡面不知是不是還在放電影,一盞明晃晃的電燈照着廣告牌子上胸脯挺得高高的循眼招人的電影招貼畫,片名大抵不是女人便是愛情。

    我看時間還早,不想就回到擱着四張鋪位那空蕩蕩的房間裡去,便轉身到我來這裡才結識的一位朋友家。

    他在大學裡學的是考古,不知怎麼弄到這地方來的,我沒問。

    他也懶得訴說,他隻說他橫豎也不是博士。

     按照他的觀點,彜族主要在金沙江和它的支流推龔江流域,他們的始祖是羌人,在商周時代,中原奴隸制崩潰時他們的先人就逐漸南移到這裡。

    戰國秦楚争奪黔中,六祖分支便進一步南移到雲南,彜文古籍《西南彜志》裡都有記載,毋用置疑。

    但去年,他在草海邊發現了舊石器時代一百多件石器,之後在同一地點又找到了新石器,磨制的形狀和長江下遊河姆渡出土的石器十分相似。

    鄰近的赫草縣,也發現欄幹式建築的遺址,因此他認為新石器時代,這裡同百越先人的文化也有某種聯系。

     他見我來,以為我是來看石器的,便從小孩的床底下捧出整整一簸箕的石頭。

    我們相望都笑了。

     "我不是為石頭來的,"我說。

     "對,要緊的木是石頭,來、來、來!"他立刻把一簸箕石頭擱到門背後角落裡,招呼他妻子:"拿酒來!" 我說我剛才喝過。

    他說: "不要緊的,我這裡你盡可以一醉方休,就在我這裡下榻!" 他好像是四川人。

    聽他這一口川音備加親切,也同他說起川腔。

    他妻子立刻準備好了下酒的菜,那酒味也變得非常醇厚。

    他興高采烈,高談闊論,從魚販子賣的龍骨,其實是從草海的泥沼裡挖出來的劍齒象的化石,談到當地的幹部,可以開一上午的會,研究要不要買一把算盤。

     "買之前,還要用火燒一燒,看算盤珠子是牛角做的呢,還是木頭染的色?" "真貨還是假貨!"我和他笑得死去活來,肚子都疼了,真是少有的快樂。

     從他家出來,腳下有一種這高原上難得的輕快。

    我知道這酒喝得恰到好處,是我酒量的八成。

    事後我才記起,忘了從他那簸箕裡檢一塊元謀人的後裔用過的石斧。

    他當時指着門後角落裡那一簸箕的石頭叫道:"要多少盡管拿去,這可是我們祖傳的法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