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燈
我也就看見了,用竹子編的糊上彩紙做成樓閣的靈房,罩在棺木上,四周用樹枝紮成圍牆。

    靈場上一個個高高難起的柴堆全都點着了,死者的家族中前來奔喪的每一個家庭各圍坐在一堆柴前,火焰在響徹夜空的唱經聲中越升越高,衆人在場上又跑又跳,又擊鼓鳴鑼還又放槍。

     人哭哭喊喊來到這世界上,又大吵大鬧一番才肯離開,倒也符合人的本性。

     這并非高原上彜族山寨裡特有的習俗,在長江廣大的流域,到處都可以找到這類遺風,不過大都已經變得卑俗不堪,失去這番吵鬧原來的含義。

    四川酆都,那被稱之為鬼城的地方,古代巴人的故地,現今的縣城裡一家百貨公司的經理的父親作古了,棺材上也蓋着紙紮的靈房,門前一邊停滿了前來吊喪的人騎的自行車,另一邊擺滿了花圈和紙人紙馬。

    馬路邊上三桌吹鼓手通宵達旦,輪番吹奏,隻不過來悼孝的親友和關系戶不唱孝歌,不跳孝舞,隻在天井裡擺滿的牌桌上甩撲克。

    我企圖拍一張現時的風俗照片,被經理扣住了相機,要查看我的證件。

     唱孝歌的當然也還有人在。

    楚人的故地荊州江陵一帶流傳至今的孝歌又叫鼓盆歌,由農村的道士打釀作法。

    這也可以從《莊子》中得到文字的印證。

    莊子喪妻就鼓盆而歌,把喪事作喜事來辦,那歌聲想必也十分嘹亮。

     今人有彜族學者進而論證,漢民族的始祖伏苗也來源彜族的虎圖騰。

    巴人和楚地到處都留下對虎的圖騰的痕迹。

    四川出土的漢磚上刻畫的西王母又确實是人面虎身的一頭母虎。

    我在這彜族歌手家鄉的山寨裡,見到荊條編的籬笆前在地上爬着玩耍的兩個小孩都戴着紅線繡的虎頭布帽子,同我在贛南和皖南山區見到過的小兒戴的虎頭帽式樣沒有什麼區别。

    長江下遊的吳越故地那靈秀的江浙人,也保留對母虎的畏懼,是否是母系氏族社會對母虎的圖騰崇拜在人們潛意識中留下的記憶,就不知道了。

    曆史總歸是一團迷霧,分明嘹亮的隻是畢摩唱誦的聲音。

     我問歌手能不能替我翻譯一下這經文的大意。

    他說這是給死者的靈魂在陰間指路,從天上的神講到東西南北四方諸神,再從山神到水神,最後講到祖先從那裡來的,那死者的靈魂才能循着指引的線路回歸故土。

     我又問畢摩,他做過的齋祭場面最大的有多少根槍?他停下來想了想,通過歌手翻譯告訴我有一百多根槍。

    可他見過的場面,多到一千二百杆槍,那是土司家的葬禮,他父親去做的齋祭,他當時才十五歲,跟随他父親打個下手,他們家,是祖傳的畢摩。

     縣裡的一位彜族幹部熱心為我調動了一輛小吉普,帶我去鹽倉看古彜王巨大的向天墳,那是一座五十公尺高的環形凹頂的山丘,為革命種田的那陣子人都發了瘋,把圍砌山丘的三層基石拉走燒了石灰,裝骨灰的陶罐也挖出來打碎,在這秃山頭上點種包谷,如今這山丘上隻剩下長不高的荒草和風。

    據彜族學者的考據,漢文獻《華陽國志》中記載的古巴國的靈台,同彜族的這種向天墳一樣,都出效祖先崇拜,又都用以觀天象。

     他斷言,彜族的祖先來自四川西北阿壩地區,和古羌人同宗。

    那正是大禹的出生地,禹也是羌人的後裔,我認同他的觀點。

    羌族和彜族膚色面貌和體格都非常相近,我剛從那地區來,我說我可以作證。

    他拍着我的肩膀,立刻邀請我上他家喝酒,我們便成了朋友。

    我問他彜族人交朋友是否要喝血酒?他說是的,得殺一隻公雞,把血液在酒裡,但他已經把雞炖在鍋裡了,隻好等熟了端上下酒。

    他有個女兒剛送到北京去上學,他托付我幫他關照。

    他還寫了個電影劇本,取材放彜族的一部口頭流傳的古代英雄史詩,當然是非常悲壯的故事。

    他說如果我能幫他找到一家電影制片廠,他可以想法調動一個彜族的騎兵團參加拍攝。

    我猜他是黑彜出生,黑彜以往屆放奴隸主貴族階層,他并不否認。

    他說他去年去大涼山同當地的一位彜族幹部居然在十幾代或是幾十代上,我記不清了,攀到了同一支祖宗。

     我問他彜族社會過去是不是氏族等級森嚴?比方說:同氏族的男女通婚或發生性關系,雙方也都得處死。

    姨表親通婚或發生性關系雙方都得處死。

    白彜奴隸與黑彜貴族婦女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