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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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都是迷信,人往往自己被自己講的吓着了。

    可這地方,确有一種水鳥,當地人叫做青頭,讀書人說是青鳥,能從唐詩中得到引證。

    這青頭拖着長長的頭發,自然也是鄉裡人的說法。

    這鳥兒你當然見過,個兒不大,錠藍的身子,頭頂有兩根碧藍的翎毛,長相精神,靈巧至極,非常耐看。

    她總歇在堤岸下的陰涼裡,或是在水邊長着茂密的竹林子邊上,左顧右盼,從容自在。

    你盡可以盯住她欣賞不已,可隻要一挪動腳步,即刻就飛了。

    《山海經》裡講的給西王母啄食的青鳥是一種神鳥,同這鄉裡的青頭不是一回事,可也都充滿靈氣。

    你對她說這青鳥就像是女人,愚蠢的女人自然也有,這裡講的是女人中的精靈,女人中的情種。

    女子鐘情又難得有好下場,同為男人要女人是尋快活,丈夫要妻子是持家做飯,老人要兒媳為傳宗接代,都不為的愛情。

    這你就講到了麼妹,她專心聽着。

    你說麼妹就屈死在這河裡,人都這麼說,她也跟着點頭,就這麼傻聽着,傻得讓你覺得可愛。

    你說這麼妹也許給了人家,可婆家來領人的時候,她就不見了,跟了她的情哥哥,鄉裡的一個小夥子。

     他也玩龍燈嗎?她問。

     鎮上玩龍燈武鬥的那夥是下面谷來村的,這小夥子家在上水旺年,相隔有五十裡地,也差了好幾個輩分,可當年都是上好的後生。

    說的是這麼妹的情哥,沒錢沒勢,家中隻兩畝旱地九分水田。

    這地方隻要人手腳勤快,倒是餓不着。

    當然也還要沒有天災,沒有兵禍,要都趕上了,一村子死他十之八九,也不是不曾有過。

    還是說這麼妹子,這麼妹子的情哥,要娶上麼妹這樣标緻靈巧的姑娘,那點家當就不夠了。

    麼妹有麼妹這樣的姑娘的賣價,一付銀手鍋子的定錢,一挑子八個糕點盒子的聘禮,兩擔描金的衣櫃衣箱的嫁妝,都出在買上頭上。

    買姑娘的這主就住在水卷,現今的照相館後面,那老房如今也早換了主人,說的是當年的老闆,正房裡一味隻生丫頭,這财東心想兒子才決定納妾。

    又碰上麼妹她娘這樣精明的寡婦,替女兒倒也算來算去,與其跟個窮漢種一輩子田,不如上富人家去當個姨娘。

    經中人往來說合,花轎算是不擡了,裡外的衣裳都-一做得,說好了接人的日子,姑娘夜裡卻偷偷跑了。

    她隻挎了個包袱,裹了幾件衣服,半夜裡敲她情哥哥的窗戶,把這後生招了出來,那幹柴烈火,當下便委身于他。

    又抹着眼淚,發下山盟海警,說好投奔山裡,燒山開荒為生。

    雙雙來到河邊渡口,望着滾滾的河水,這後生竟躊躇了,說是回家去拿把斧子,抄幾樣做活的家夥,不料被娘老子發覺。

    做老子的拿起柴禾就打,打這不孝之子,做娘的又心疼得不行,可也不能放兒子離鄉背井。

    做老子的打來做娘的哭,哭哭鬧鬧天跟着就亮了。

    早起擺渡的還說看見過一個拎包袱的女子,後來就起了大霧。

    天越見亮,晨霧越濃,從河面上騰騰升起,連太陽都成了一團暗紅的炭火。

    擺渡的加倍小心,碰上行船還算事小,叫放排的撞上可就遭殃。

    岸上聚集許多趕集的人,這墟場迄今少說也有三千年,三千年來趕墟場的總有人聽見,霧裡傳來一聲喊叫,剛出聲又噎了回去,水聲撲騰了一下,耳尖的說還不止一下哩,人又都在講話,就什麼聲音也聽不清了。

    這真是個繁忙的渡口,要不大禹也不會從這裡過渡,滿滿的一船柴、炭、谷子、山芋、香菇、黃花、木耳、茶葉、雞蛋和人和豬,竹篙打得彎彎的,吃水到了船沿,白蒙蒙的河面上怨鬼崖那塊岩石也隻是灰灰的一道影子。

    貧嘴的婦人會說,那天早起就聽見老鴉在叫,聽見老鴉叫總是不祥的征兆,那黑老鴉叫着在天上盤旋,準聞到了死人的氣味,人要死未死之前先發出死亡的氣息,這如同晦氣,你看不見,聞不到,全憑感覺。

     我帶着晦氣?她問。

     你不過自己同自己過不去,你有種自殘的傾向。

    你故意逗她。

    才不是呢,生活就充滿痛苦!你也就聽見她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