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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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顆腦袋,正中隻一張方桌,從桌面上垂挂下一塊鑲了黃邊的紅布,桌後高腳凳上,坐的一位穿着寬袖長衫的說書人。

     "太陽西下,濃雲遮月,那蛇公蛇婆率領衆妖照例來到了藍廣殿,看到童男童女,肥胖雪白,豬牛羊擺滿兩旁,心中大喜。

    蛇公對蛇婆說:托賢妻的福,今天這份壽禮,甚是豐厚。

    那邊道:今天是太夫人大春,理該少不了管弦樂器,還需洞主操心。

    "拍的一響!他手上的醒堂木拍在桌子上,"真是謀高主意多!" 他放下醒堂木,拿起鼓錘,在一面松了的鼓皮上悶聲敲了幾下,另一隻手又拿起個穿了些鐵片的鈴圈,緩緩晃了晃,铮铮的響,那老腔啞嗓子便交代道: "當下蛇公吩咐,各方操辦,不一會,把個藍廣殿打扮得花花綠綠,管弦齊奏。

    "他猛然提高嗓門,"還有那青蛙知了高聲唱,貓頭鷹揮舞指揮棒。

    "他故意來了句電視裡演員的朗誦腔調,惹得聽衆哄的一陣笑。

     你望了她一下,你們便會心笑了。

    你期待的正是這笑容。

     進去坐坐?你找到了話說。

    你便領着她,繞過闆凳和人腳,揀了張沒坐滿的條凳,擠着坐下。

    就看這說書人耍得好生熱鬧,他站了起來,把醒堂木又是一拍,響亮至極。

     "拜壽開始!那衆小妖魔——"他哈依依哎呀呀,左轉身拱手作拜壽狀,右轉身擺擺手,做老妖精唱道:"免了,免了。

    " 這故事講了一千年了,你在她耳邊說。

     還會講下去,她像是你的回聲。

    再講一千年?你問。

     嗯,她也抿嘴應答,像個調皮的孩子,你非常開心。

     "再說那陳法通,本來七七四十九天的路程,他三天就趕到了這東公山腳下,碰上了王道士,法通頂禮道:賢師有請。

    那王道上答禮,客官有請。

    請問這藍廣殿在何處?問那做甚?那裡出了妖精,可厲害呢,誰敢去呀?在下姓陳,字法通,專為捉妖而來。

    那道士歎了口氣說,童男童女今天剛送去,不知蛇妖入肚了沒有?法通一聽,呀,救人要緊!" 啪的一聲,隻見這說書人右手舉起鼓錘,左手搖着鈴圈,翻起白眼,口中念念有詞,渾身抖索起來……你聞到一種氣味,濃烈的煙草和汗珠中的一絲幽香,來自她頭發,來自于她。

    還有僻僻剝剝吃瓜子的聲音,那吃瓜子的也目不轉睛盯着罩上了法衣的說書人。

    他右手拿神刀,左手持龍角,越說越快,像用嘴皮子吐出一串滾珠: "三下靈牌打打打三道催兵符盡收廬山茅山龍虎山三山神兵神将頃刻之間哦呀呀啊哈哈達古隆冬倉嗯呀——呀——呀——嗚呼,天皇皇地皇皇吾乃真君大帝敕賜弟子軌邪除妖手持通靈寶劍腳踏風火輪左旋右轉——" 她轉身站起,你跟着也邁過人腿,人們都轉而對你們怒目而視。

     "急急如律令!" 你們身後哄的一陣笑聲。

    你怎麼了?沒什麼?幹嗎不聽下去?有點想吐。

    你不舒服? 不,好些了,裡面空氣不好。

     你們走在街上,街旁閑坐聊天的人都朝你們望着。

     找個安靜的地方? 嗯。

     你領她拐進個小巷,街上的人聲和燈光落在身後,小巷裡沒有路燈,隻從人家的窗戶裡透出些昏黃的光亮。

    她放慢了腳步,你想起剛才的情景。

     你不覺得你我就像被驅趕的妖精? 她噗哧笑出聲來。

     你和她于是都止不住格格大笑,她也笑得都彎下了腰。

    她皮鞋敲在青石闆上格外的響。

    出了小巷,前面一片水田,泛着微光,遠處模模糊糊有幾幢房舍,你知道那是這市鎮唯一的中學,再遠處隆起的是山崗,鋪伏在灰蒙蒙的夜空下,星光隐約。

    起風了,吹來清涼的氣息,喚起一種悸動,又潛藏在這稻谷的清香裡。

    你挨到她的臂膀,她沒有挪開。

    你們便再沒有說什麼,順着腳下灰白的田埂,向前走去。

     喜歡嗎? 喜歡。

     你不覺得神奇? 不知道,說不出來,你别問我。

     你挨緊她的手臂,她也挨緊你,你低頭看她,看不清她的面目,隻覺得她鼻尖細小,你聞到了那已經熟悉了的溫暖的氣息。

    她突然站住了。

     我們回去吧,她呐呐道。

     回哪裡去?我應該休息。

     那我送你。

     我不想有人陪着。

     她變得固執了。

     你這裡有親友?還是專門來玩的?她概不回答。

    你不知道她從哪裡來,又回哪裡去。

    你還是送她到了街上,她徑自走了,消失在小街的盡頭,像一則故事,又像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