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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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或者,她咕哝了一下,或者說就是雄心。

     時間還早,我一個人跨過濱河路,沿着河堤走着,慢慢走,走出了一身的汗水。

    河面上升起薄薄的霧,有個男人穿了水靴,站在水裡搬網。

    河水本來已經深了,搬網又搬起了污泥濁水,臭氣熏得人的眼睛都要落淚了。

    可那個人就那麼站在水裡操作他的魚網,很有耐心地搬起來,又放下去。

    偶爾有幾條幺指拇大的小魚在網裡跳躍,肚皮銀光閃閃的,他揀過來看看,又扔回了水裡。

    岸上沒有一個打太極拳的老太婆、老太爺,隻有幾個找不到工作的民工跟我一樣,呆鳥似地守着那張網傻看。

    河邊總是有風的,風慢慢把我身上的汗水吹幹了,五月的午後,我居然涼嗖嗖的,還打了幾個哆嗦呢。

    我看看周圍的民工,他們的樣子和剛來的金貴差不多,頭發又長又亂,衣服又薄又舊,嘴唇已經冷得發烏,卻還是毫無表情地看着那張網,那張網在污水裡起伏着,出沒着,最後還是空空如也的。

     我忽然想到,我如果就跟這些民工走了呢,跟他們回到一個建築工地的工棚裡,一起吃飯、睡覺,會怎麼樣了呢?我可以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男人,不說話,有活路的時候就做活路,沒活路的時候就來河邊做呆鳥,晚上我們幾十個人擠在一塊,用鄉巴佬的口音談天說地,多安逸啊。

    别人會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别人和我已經沒有關系了,泡中、街坊,還有這個人那個人,都成了記憶中的人。

    我就和幾十個熱氣騰騰的人擠在一塊,在汗氣刺鼻、煙氣嗆人的工棚裡過夜,該是多安逸啊。

     當然了,我知道自己是在想入非非的。

    我還沒有傻到讀了童話就想做仙子,看了一部卡通就想當米老鼠吧,我說過我是一個正常的傻瓜,對不對?我看了那麼多麥麥德的連環畫,可我從沒有做過遊俠夢呢。

    我站在風中,很嫉妒地想起了伊娃。

    她雖然是個瘸子,哪兒都去不了,她卻可以沉到自己的《地下室》裡蒸發掉。

    同時我也恨恨地想起了包京生,如果不是他在堆滿衣服的沙發上教會我取暖取樂,我哪知道害怕什麼寒冷呢? 我立在風中,風吹幹了汗水,我覺得發冷,但是在冷透了之後,又開始慢慢地熱了起來。

    熱是從腳心冒起來的,一寸一寸地爬上我的身體,小腿、大腿……,熱氣甚至從我的頭發上蒸發出來,我的全身有了暖洋洋的感覺。

    突如其來的溫暖把我留在了原地,我沒有驚訝。

    過去我有過類似的經驗,這就是饑餓,當饑餓把肚子弄癟了卻吃不到東西時,慢慢地就有了被塞滿的感覺,塞得滿滿當當的,居然會讓人想打飽嗝,想嘔吐。

    現在,我一定就是被風吹暖和起來的,骨頭裡像有了小火苗在一點點地燒灼。

    我喘了一口氣,看着那搬網的男人在污水裡勞作。

    這一回我是真的淚眼模糊了,太陽從灰撲撲的雲裡擠出來,在水面上映出刺目的光芒,光芒讓河水變得好看了,我的眼睛也被這光芒射得流出了淚水。

    淚水流到我嘴角,我伸出舌頭添了添,我的淚水是鹹的,也是真正的有暖意的。

     我别過頭,發現那些民工早都走掉了。

    然而,在河堤的那一頭,也就是在一排柳樹的下面,有一個人在朝着我揮動手臂。

    已經揮了很久了,還一直在有耐心地揮着呢。

    哦,是朱朱,我這樣想。

    你也是這樣想的吧?除了朱朱,還有誰會對我這麼有耐心呢? 可是我錯了,這不是朱朱。

    我拿手背和袖子把淚水揩幹淨,才看清是伊娃。

    伊娃的臉上在笑着,因為這笑,使她蒼白的臉上有了更多的陽光,她的鷹鈎大鼻子也就有了更深的陰影,看起來,她的臉就像雕塑一樣的了。

    河堤上有很多雕塑,伊娃成了雕塑中最漂亮的一個,而且她的手上還有個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針尖似地刺着這兒刺着那兒。

     我朝伊娃走過去,她微笑着等候着我,風還在吹着,她那一頭幹枯的黃毛讓風托住,一浪一浪地浮動。

    我現在不得不承認,伊娃的微笑使她看起來很漂亮,漂亮得像一個北歐女王呢。

    而我呢,就像一個被打敗又被招安的野蠻人。

    我走到她跟前,她還真跟女王似地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

    當然,她不是平手壓壓我的頭頂,而我也沒有把膝蓋朝她彎一彎。

    我比她高出一個頭,她做不到。

     她隻是拍了拍我的臉頰,她說,風子,你哭了? 這種話她居然敢來問我,可她就是這樣地問了。

    她的聲音和從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