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瀛台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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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做囚徒
姻婵仍舊下落不明,胡客當然不會就此離開。出西華門後,他沒有逃離,而是躲入了近處的一片景林之中。
他看着禦捕門的衆捕者追出了西華門,也聽到了索克魯下達的命令。
他在心裡想,莫非姻婵已經逃脫了,此刻身在瀛台? 聽到了這一絲線索,胡客立即動身,趕往瀛台。
當他抵達時,連接瀛台的木橋橋頭,已經黑壓壓的堆滿了人。
那是賀謙帶來的一隊捕者,以及從西華門趕來增援的兩隊捕者。
賀謙孤身入瀛台,一直沒有訊号發回,三隊捕者不敢貿然擅闖,隻好焦急地等在橋頭。
那位從西華門出宮的太醫院醫士冷德全也在人群之中。
他原本奉了慈禧之命,要進入瀛台辦事,然而一聽說瀛台可能存在危險,他便駐足不前。
雖有懿旨在身,但自個的性命更為重要,他打算先候在橋頭,看看情況再說。
通往瀛台的唯一道路被堵死,胡客隻有藏身在暗處,先靜觀其變。
夜風貼着水面吹來,裹挾着絲絲水汽,頗有些寒意。
遠處的瀛台隐沒在夜色之中,黑影幢幢,朦朦胧胧,如同隔了一層薄紗,當真有幾分海中蓬萊的感覺,名曰“瀛台”,倒真是恰如其分。
瀛台二字,本是海中仙島的意思,清朝曆代的帝王後妃們,都将此地選作避暑的好去處,康熙帝曾在此垂釣,乾隆帝曾在此閑讀。
然而這處擁水而居、秀美宜人的皇家勝地,其命運卻在七年前徹底颠覆。
七年前是戊戌年。
那一年的九月十六日,光緒在頤和園召見統率北洋新軍的直隸按察使袁世凱,令他助行新政,并升任他為侍郎候補。
兩天後,譚嗣同夜訪袁世凱,帶去了光緒的密旨,命袁世凱起兵勤王,誅殺當時的直隸總督榮祿,并包圍慈禧太後所居住的宮殿。
然而袁世凱卻陽奉陰違,表面答應,轉過頭來卻向榮祿和慈禧告密。
被觸怒的慈禧太後,随即發布“上谕”,聲稱皇帝患病,借機開始了生涯中的第三次垂簾主政。
慈禧先是将光緒囚禁在頤和園的玉瀾堂,不久後遷囚于瀛台。
自此之後,這處皇家勝地的命運,便和光緒緊緊地系在了一起,由往昔人來人往的熱鬧繁華,轉變為無人問津的孤寂冷清。
胡客聽見了成片的腳步聲,索克魯和白孜墨已經率領衆捕者從西華門趕到了木橋橋頭。
索克魯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冷德全,微笑着說:“冷先生,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 冷德全尴尬地一笑,并不答話。
“為什麼都守在這裡?”索克魯問。
在得知賀謙一個人進入瀛台後,索克魯的擔心加重了。
守橋的兩個太監不見蹤影,賀謙進入瀛台長時間沒有消息,冷德全奉慈禧之命要入瀛台辦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今晚的瀛台絕不可能太平。
“過橋!”索克魯當機立斷。
在留下五個捕者把守橋頭後,索克魯和白孜墨領着其餘捕者走過木橋,進入了瀛台。
冷德全也跟着過了橋。
與這麼多捕者待在一起,想必定能安全無事,至少冷德全的心中是這麼想的。
機會來了! 索克魯等人走遠後,胡客從暗處現身,實施了偷襲。
守橋的五個捕者很快倒下了,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喊叫。
胡客将五具屍體拖到樹林中藏好,以免被巡邏的禁軍和侍衛發現,然後走過木橋,踏上了這座囚禁當朝天子的水上孤島。
索克魯進入瀛台,第一件要做的事,并不是尋找賀謙,而是确認光緒的安全。
瀛台面積廣闊,有翔鸾閣、涵元殿、香扆殿、迎薰亭、豐澤園、懷仁堂、海晏堂等建築。
光緒被囚禁的地方,是涵元殿。
索克魯在朝涵元殿趕去的路上,竟連一個人影都沒瞧見,負責看守瀛台的十幾個太監,竟一個也沒見到。
偌大一座瀛台水島,死氣沉沉之中,透露着幾分光怪陸離。
來到涵元殿外,還未靠近,便聽見殿中傳出哐啷哐啷的響聲,有微弱的燈光從殿裡透出,一忽兒明,一忽兒暗。
隻聽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了出來:“你為什麼要砸開它?你砸它,我就砸你!你來啊,你吃,你快點吃!哈哈哈,哈哈哈……” 這番話語無倫次,不知在說些什麼。
索克魯手一豎,所有捕者停下腳步。
他輕輕滑動輪椅,悄無聲息地靠近涵元殿的窗戶。
窗戶紙上有很多破洞,索克魯透過其中的一個破洞,往殿内偷望,隻見一道消瘦的人影站在昏暗的大殿中央,手舞足蹈,嘴裡念念有詞,地上滿是摔碎的瓷片碗片,一股酸腐之氣,透過窗戶紙上的破洞隐隐飄出。
胡言亂語了片刻,那消瘦之人忽然走到禦案後,一屁股坐在禦椅上,歪斜着身子,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喃喃地說:“我不如漢獻帝……”隔了片刻,重重歎了一口氣,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如漢獻帝啊!”随即幹笑兩聲,帶了幾分哭腔,第三次說道:“是啊,我連漢獻帝都不如……”言辭之間,滿含悲怆。
呆坐了片刻,他忽然仰起頭,望着大殿的西北角,呢喃道:“你還在等着我嗎?你切莫害怕,再等一等,我很快就會來陪你……” 癡癡凝望了一陣,他忽又垂下頭,眼睛裡透出凜冽無比的殺氣,惡狠狠地說:“線蠟李,你個死太監,你好不要臉,竟然口口聲聲說會為我求情?崔老棍子,總有一天,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袁世凱,我落得如今這步田地,皆是因你而起,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淩遲,淩遲,淩遲!”他接連怒吼三聲,手臂一推,禦案上的青花龍紋大瓷瓶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這個清瘦之人正是當朝的天子,大清的第十一位皇帝——光緒。
看到光緒完好無損,索克魯不由松了一口氣。
然而松氣之後,随之而來的便是恐懼。
光緒已幾近癫狂,他的種種神經質的舉動,以及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話,像一把沉重的利劍,深深地刺入了索克魯的腦海。
光緒的話,讓索克魯不由想起了袁世凱。
此次袁世凱與他秘密合作,用光緒偷傳出來的暗碼密函,将刺殺慈禧的罪責嫁禍到光緒的頭上,正是為了借慈禧之手,緻光緒于死地。
這七年間,慈禧雖囚禁了光緒,甚至一度打算廢掉他,另立新君,但卻始終留着他的性命,一來普天下的輿論都盯着此事,二來各國公使施加壓力力保光緒的性命,最重要的一點,是淪為階下囚的光緒已對慈禧構不成任何威脅。
但袁世凱卻全然不同。
慈禧已經七十高齡,指不定哪天便撒手而去,她倒是沒什麼事,然而她一死,光緒重掌實權,袁世凱的下場,自不用說,任誰都能想象得到。
袁世凱不想成為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他要先下手為強。
然而光緒畢竟是名義上的大清皇帝,要想除去光緒,唯有借助慈禧之手。
袁世凱太了解慈禧的脾性了,這個老女人可以漠視天下的所有事情,但一旦危及到她的利益,她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她會動手報複,而且是加倍地、瘋狂地報複。
冷德全奉慈禧之命連夜趕來瀛台辦事,似乎正印證了袁世凱的預想。
索克魯早就聽說過光緒在瀛台過得十分凄慘,但實在沒想到光緒竟被折磨成了這副樣子——衣衫褴褛,須發亂成一團,俨然一副乞丐瘋子的模樣。
一代天子,竟淪落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亘古罕有之事。
光緒被囚于瀛台期間,身心的确是倍受折磨。
每逢冬季,南海的水面都會結冰,換在以往,該是王公貴族們聚集于此舉行“冰嬉”的好日子,可自從光緒被囚禁在這裡後,“冰嬉”就再也沒舉行過。
不僅如此,光緒被囚禁在此的第一個冬天,眼見南海冰面明亮剔透,好不容易有了點兒閑情逸緻,與六個小太監一起玩耍,不知不覺踏冰走到了岸邊,卻被崔玉貴看見了,當即“跪阻”光緒返回。
事後,崔玉貴以小太監們挾光緒出巡,欲行不軌為由,将六個小太監全部活活打死。
慈禧聞知此事,命令此後一旦南海結冰,便叫工匠鑿開冰面,以防光緒逃跑。
光緒每日的膳食也非常糟糕,甚至不比最下等的人吃得好。
光緒初到瀛台時,依照慈禧的吩咐,每日還送來兩席飯菜,後來竟撤至一席,而所謂的飯菜,往往幹硬變質,粗糙到難以下咽。
彼時的工部侍郎立山,因為在冬天給光緒的住處糊了糊窗戶紙,便被慈禧大罵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