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殺背後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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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的感覺。

     針尖觸到了頭皮,鐵良的心冷了。

    心一旦失去溫度,就會變得比世上任何寒物都要冷。

    鐵良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了結了,可偏偏在此時,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老鸨的頭回了一半,一支冰冷的硬邦邦的東西已經抵住了她的後腦勺。

     “别動!把針丢了!”持槍抵住老鸨的,竟是住在右包廂的滿臉痘印的富商! 這一變故委實出乎老鸨的意料。

    手槍是什麼玩意兒,她心知肚明,隻好兩指一松,冷針掉在了床上。

    鐵良見忽有救星從天而降,頓時喜出望外。

    本以為重獲自由身的他,卻瞬即被富商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你也别動!”富商的語氣冰冷而無情。

    鐵良這才知道,原來才出虎穴,竟而又入狼窩,臉上的喜色如過眼雲煙般來得快去得更快。

     “你,”富商對老鸨說,“蹲到牆角去,雙手抱頭,休想耍花招,當心吃槍子!” 老鸨不會傻到和子彈怄氣,冷笑着照做了。

     “你,”富商又對鐵良說,“從床上滾下來。

    ” 鐵良下了床,腿傷令他隻能扶住床沿勉強站立。

     富商接下來的舉動令鐵良和老鸨一頭霧水。

    他拉來凳子,在最有利的位置坐下,以便同時監視老鸨和鐵良。

    他隻是那樣坐着,一言不發,除此之外什麼也不做,像是在等待什麼。

     富商的槍堅定不移地指着老鸨,顯然對老鸨十分忌憚,但怒火鼓脹的雙眼卻死盯着鐵良,似乎又與鐵良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這種異常的反差令鐵良和老鸨心中一片迷惑。

    尤其是鐵良,總感覺要發生什麼,被富商那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有如萬千隻螞蟻在體内蠕爬啃噬。

     仿若與世隔絕般,包廂裡陷入一片令人發毛的沉寂。

     時間在這種死一般的沉寂和怪異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慢得如同沿牆根子往牆頭爬去的蝸牛。

     直到一個面相敦實的年輕人來到包廂門口,才打破了這種沉寂。

    年輕人壓低了嗓子,用與他年紀相仿的生嫩嗓音說:“吳大哥,就等你了。

    ” 富商終于改變了保持了足有一刻鐘的坐姿,威逼老鸨蹲在牆角不許動,不忘在拉上包廂門後挂上一把鐵鎖,然後押着鐵良朝車頭的方向走去。

     被關在包廂裡的老鸨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認栽。

    門雖然鎖了,但車窗還可以打開。

    她拉開車窗,以狡兔般靈活的身手,毫不猶豫躍了出去。

    她跳到了火車的外面,盡可能地滞空,然後列車在眼前飛馳,右包廂迎面而來。

    在身子下落的過程中,她準确地抓住了右包廂的車窗窗棂,五指的指力令窗棂發出咔嚓的仿若碎裂的聲響。

    她憑借這一下足堪完美的空中跳躍,成功從中包廂轉移到了右包廂外。

    她從車窗躍進了右包廂,然後悄無聲息地走出右包廂,像一條無聲無息的蛇,慢慢地接近前方押鐵良行走的富商。

     富商沒有任何警覺的意識。

    他從沒想過被鎖在包廂裡的老鸨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逃脫出來。

    當老鸨拈一枚冷針刺向他的後背時,他仍然沒有絲毫察覺。

     于是,在潛伏了整整四天三夜後,胡客終于現身了。

     在一号車廂的三分之二的位置,問天擋住了冷針,胡客攔下了老鸨! “點火!”胡客大吼一聲,随即朝老鸨發動了狂風暴雨般的進攻。

    他雖然右掌中毒帶傷後隻能動用左手,但因為突然從遮掩物後殺出搶了先招,加上吹毛斷發的問天,一上來就以猛虎下山般的氣勢,将老鸨逼得步步退卻。

     老鸨并非省油的燈,退到一号車廂的末端,也隻是右掌背挨了一刀,換了别人,像霧寒山上的那些青者,在胡客如此迅猛的進攻下早已嗚呼哀哉。

    老鸨對胡客竟然能逼退自己大感吃驚,但她隐隐感覺到,胡客是憋足了一口氣在狂攻,已是強弩之末,隻需勉力再多堅持片刻,就可趁勢反擊。

     然而沒等到她的反擊到來,胡客卻忽地抽身而退,朝車頭返奔。

     “想跑?”老鸨大喝一聲,拔足朝胡客追去,随手從發髻裡取下兩枚冷針,拈在指尖。

     富商和年輕人押着鐵良等在車頭駕駛室的門口。

    見老鸨在胡客的身後追趕,富商急忙瞄準胡客的兩側空當開槍。

    槍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爆裂,震得人耳膜鼓蕩。

    槍子不長眼睛,老鸨還沒來得及發射冷針,就被迫停下腳步,放倒一張鐵制餐桌,躲在後面。

    鐵制的桌面像一面繃緊的鼓,在子彈的射擊下爆響不止。

     老鸨在心中默數,六聲響畢,子彈已經用盡。

    她探頭一望,見胡客等人鑽進了駕駛室,嘭的一聲,将駕駛室的門摔攏。

    她從餐桌後沖出來,朝駕駛室奔去。

     然而趕了幾步,忽然間,她嗅到了一股火藥的味道,轉眼一看,一道火線正沿着側壁底角飛快地燃燒,火花四濺中嗤響不斷! 刹那間,老鸨回想起胡客剛才喊過的一聲“點火”。

     她這時才明白過來,那是什麼意思。

     她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慌亂,随即用盡全力返身狂奔。

     然而“轟”的一聲巨響,有如地裂山崩,就在老鸨的身邊炸開! 刹那間,鐵木紛飛,滾滾黑煙沖天而起,一号車廂在炸藥的爆破力下,硬生生地斷為兩截! 硝煙彌漫中,失去了牽引力的後十節車廂漸行漸止,有兩節車廂脫離了鐵軌,傾翻在地,衆多乘客亂作一團,倉皇翻窗逃生。

    與此同時,載有胡客和鐵良等人的火車頭,在颠簸搖晃了數下後,沒有被震出軌道,在蒸汽動力的牽引下,繼續往前行駛。

     轉過一道彎後,火車頭消失在了山林的深處,隻留下林子上空一縷粗壯的煙柱。

    

車頂的對決

富商抹掉了臉上用面粉和豬血糅制的痘印,恢複了本來的面目——吳樾。

    他就是曾假扮成押送吏潛入八寶洲秘密監獄設法營救萬福華的吳樾。

     吳樾是北方暗殺團的主力幹将,又是光複會的成員,另一個年輕人姓張名榕,也是光複會的成員,與吳樾是好友。

    兩人乘坐這班火車,自然是為了刺殺鐵良而來。

    為了躲避大智門火車站的盤查,兩人事先将槍支炸藥藏在貨運廂中,做好了标記,等上車後再秘密取出。

    不料這一切卻被躲在貨運廂中的胡客和姻婵聽到。

    離開漢口後的第一天晚上,吳樾和張榕就打算行刺,然而準備動身的時候,胡客卻忽然攔在了兩人的身前。

     吳樾認得胡客。

     那一日若非胡客和姻婵将吳樾從秘密監獄裡放出,恐怕這輩子他都難以再見天日。

    吳樾原本打算報答兩人的救命之恩,但沒想到一出監獄就不見了兩人的蹤影。

    這次忽然在火車上遇到,吳樾心中的驚喜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要想赢得守殺,胡客就絕不能讓鐵良死在這列火車上,而禦捕門的人嚴陣以待,他也不想看着吳樾和張榕白白去送死。

    所以他在吳樾和張榕準備行動之前,将兩人攔住了。

     胡客曾是秘密監獄裡的囚犯之一,同為囚友,吳樾自然而然地将他看做是自己人,并對這個從壁壘森嚴的秘密監獄裡從容脫身的男人欽佩不已。

    所以當胡客阻攔他行刺時,生性豪爽的吳樾,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他心想胡客私下裡肯定另有行動,胡客不肯言明,他也就不便多問。

    他不希望因自己貿然行刺鐵良而壞了胡客的計劃。

     “你看我二人能幫上什麼忙?”吳樾指着自己和張榕說。

    對他而言,這是報還救命之恩的最好機會。

     吳樾聽從胡客的安排,化裝成一名富商,在火車停靠廣平府時,他下車又上車,住進了緊挨鐵良的包廂,以便監視鐵良和禦捕門的動向,并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最關鍵的地方,阻止老鸨刺殺鐵良,盡管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鐵良死。

    張榕則趁車上混亂時,按胡客的要求在一号車廂裡布置炸藥。

    吳樾在中包廂裡一邊看住鐵良和老鸨,一邊等待,就是在等張榕将炸藥布置好。

     “此獠是清廷的軍機大臣,又是滿洲少壯派的領頭,活着肯定比死了有用。

    ”吳樾暗暗地揣測胡客保留鐵良性命的目的。

     車頭行駛了片刻,後方已是一片蒼茫的林海,後面十節車廂的情況再也看不到了。

     胡客的計劃大獲成功。

    在荒山野嶺,使車頭與車身分離,這一招徹底隔絕了禦捕門的捕者和其他刺客殺手的追擊。

    這是胡客在右手受傷的情況下,所能想到的傷亡最小且最為省力的法子。

    下一站就是保定府,再往前便是盧溝橋,隻要抵達盧溝橋火車站,守殺這一關就算胡客赢了。

     但胡客總覺得這一切進展得太過順利。

    比起以往的許多任務,這一次可以算是相當輕松。

    正因為如此,他始終有一種感覺:事情還沒有完結。

    畢竟剛才與他交手的老鸨是個女人,而真正的對手——屠夫,卻一直沒有現身。

     胡客不由面露苦笑。

    這些年來他的感覺一向很準。

    一個優秀的青者需要這樣的感覺。

    但這一次,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多慮了。

     就在這時,火車開始行經又一個彎道。

    朝陽開始将火車的影子慢慢地投向側前方。

    胡客忽然看見,鐵軌旁的地面上倒映着車頭的黑幢幢的影子,而在這團黑影的上方,竟還立着兩道人影。

     那是兩道正在交疊移動的人影! 胡客先是吃了一驚,随即就發現,這兩道人影之所以交疊移動,是因為正在迅猛地交手! “看住他!” 胡客把鐵良交給吳樾和張榕看守,将問天抽出,握在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從側窗探出頭去,悄悄朝車頂望去。

     在車頂鬥得難解難分的兩個人,正是禦捕門的副總捕頭白孜墨和殺死馮則之的廚子! 雖然令火車身首分離的爆炸就發生在身旁不遠處,但兩個人都不敢有絲毫的分神。

    在這種生死系于一念的時刻,誰敢稍有分神,就将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白孜墨不肯在廚子的面前退讓,就像賀捕頭向他建議下火車時他卻選擇堅守一樣;廚子更不願就此收手,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無不透露出執着于勝負的決心。

     兩個人勢均力敵,鬥得難分高下,直到那一條黑暗隧道的來臨。

     車頭呼嘯着鑽入了一條漆黑的隧道。

     白孜墨和廚子被迫暫時分開了,各自蹲低身子,以保證不會和隧道低矮又硬實的頂壁來一次親密接觸。

    兩個人忌憚對方的實力,又因黑暗中情況不明,都不敢貿然出擊,于是緊繃着神經,留意身前,以防對方突然偷襲。

     黑暗之中,風聲作祟。

     忽然間,白孜墨的身後掠來了一道異乎尋常的冷風! 進入隧道之時,廚子尚在身前一丈開外,所以白孜墨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身前。

    他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有襲擊忽然從背後殺到!他在吃驚之餘,急忙用手中的十字棱刺反刺身後,然而終究晚了一步。

    他的後背一涼,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刀! 隧道盡頭的那團白光猛地迎面撲來,車頭呼嘯着沖出了黑暗,駛入了光明。

     白孜墨看見廚子還在他的身前,急忙踉踉跄跄地斜移了三步,然後看見了偷襲他的人——正站在車頂邊緣,手握問天的胡客。

     胡客的這一擊,雖然沒有攻擊白孜墨的要害,卻也将他傷得不輕。

    白孜墨的背上多了一道斜開的刀口,鮮血正不停地往下淌。

    他強忍劇痛,問道:“你們都不是荊棘鳥,你們到底是誰?” 胡客和廚子都不作回答。

     白孜墨認定眼前這兩個人是一夥的,如非一夥,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偷襲自己?一個廚子,已經夠他應付了,現在又多出一個來曆不明的厲害角色,他已深知自己絕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

    雖然他很不願意接受敗局,但如今的局面已經由不得他。

     白孜墨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他盯着廚子和胡客的臉,仿佛要将兩個人的容貌深深地刻入記憶裡。

    他用陰沉的嗓音說:“很好,很好。

    ”忽然右手一舉,十字棱刺勾住了鐵道旁一棵大樹延伸出來的枝桠,身子猛地離開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