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殺背後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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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
兩個半時辰後,火車又一次開動了。在彰德府上車的人,形色俱全,這使得局勢變得更加紛繁複雜。
白孜墨派四位次捕把守二号車廂兩端的入口,三位捕頭負責過道的站樁,他則親自坐鎮在中包廂的門口。
作為貴賓車廂的二号車廂上,總共配置了三間包廂,除鐵良住的中包廂外,左包廂裡住着一位在彰德府上車的官員。
白孜墨親自去詢問過,那是一名進京赴任的太醫院醫士,姓冷,帶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藥童随行。
醫士出示了吏部發放的調任文書,身份肯定沒有問題。
火車途經廣平府時,又上來一個男人,滿臉的痘印,身穿黑底紅心元寶大棉褂,一派富商打扮。
這富商看都沒看白孜墨一眼,徑直住進了右包廂中。
白孜墨立刻對這位富商上了心。
從早到晚,富商隻出來上過兩趟廁所,除此之外再沒露過面。
白天相安無事,時間随着過往的風景而逝。
到了入夜時分,由曹彬把守的一側入口,忽然喧鬧起來。
一個中年胖女人被攔截在入口處,正鼻孔朝天地與曹彬和另一位次捕交涉。
在胖女人的身後,站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姑娘,白皙的右手搭在車廂壁上,穿着打扮均透出一派風塵氣息。
“裡兒有位官爺,早先講好了價錢,說一到夜裡,就送這位水姑娘進去伺候。
”胖女人左手叉腰,右手指指點點,用肥得流油的嗓音說,“你們是那位官爺的下屬嗎?既然不是,可就不要攔着道啊?” 賀捕頭走過來搞清楚了狀況,回去向白孜墨禀報說:“白捕頭,是兩個娼馬子,說左包廂的太醫院醫士訂了夜票,死活要送一個姑娘進來。
”娼馬子是北方的江湖話,意指妓女。
那年代有這樣一批老鸨,沒有盤樓的資财,就帶了姑娘們四處遊走,或趕馬車,或乘火車,沿路接活兒,成本低廉,賺頭十足,倒成了亂世當中青樓行當的一條活路。
白孜墨手指左包廂:“去問問。
” 賀捕頭走到左包廂外敲響房門,裡面傳出那醫士的聲音:“誰?”嗓音裡透着一絲緊張。
賀捕頭問了話,那醫士回應說:“是我要的人,勞煩諸位大人給擡擡手,放她們進來吧。
” 賀捕頭将原話轉述給白孜墨,白孜墨說:“搜身,如果沒有問題,就放進來。
” 曹彬搜了老鸨的身,又搜了水姑娘的身。
老鸨掩嘴笑道:“啊喲,這位爺,想要姑娘就直說,外面還有的是啊!這位水姑娘,裡兒的官爺可是點過名道過姓的,您下手輕省點兒,咱家的姑娘細皮嫩肉,水靈水靈的,可别給摸壞了。
” 倒也沒搜出什麼,曹彬和另一位次捕放了行,老鸨和水姑娘揮舞着帶濃郁香氣的絹絲,擺媚賣俏地走進了二号車廂。
經過賀捕頭的身邊時,想是因為賀捕頭容貌俊朗,水姑娘回過頭來,嬌媚地打量了他一眼。
老鸨敲響左包廂的門說:“官爺呐,您點過名的姑娘,咱給您送來了。
” 門開了一溜縫,那小藥童探出腦袋,略顯神秘地瞅了左右一眼,然後快速地付了銀兩給老鸨,将水姑娘拉進門裡,急急忙忙地合上了門。
老鸨笑起來:“啊呀,瞧給您急的!水姑娘,好生把官爺伺候舒服了!”将銀子揣進衣服内層的紐扣袋中,扣好紐扣,又拍了拍,像是怕掉了,直笑得合不攏嘴來。
她往回走,一步一搖地走回車廂的入口處,回頭沖曹彬吆喝:“這位爺,咱家的姑娘個個活兒好,您要是想尋快活,記得來五号車廂找咱,哈哈哈。
”一路撒着放肆的笑聲,扭着水桶般圓肥的屁股走了。
老鸨走後,白孜墨微微側頭,問身旁站樁的賀捕頭:“你怎麼看?” 賀捕頭望了一眼老鸨的背影:“娼馬子沒假,老鸨卻是在探路。
” 白孜墨贊成了賀捕頭的說法,點頭說:“這老鸨腳踩蝴蝶步,意在度量距離長短,不可不防啊。
”看了看左右兩側的包廂,又說,“左包廂的太醫院醫士,調任文書的确是真的,但人可以假冒;至于右包廂的富商,深居簡出,摸不透底細,也不能排除嫌疑。
我上車的時候,測量過包廂壁闆的厚度,不足半寸,穿壁闆而過,并非難事,所以左右的包廂也不得不防。
” “還請白捕頭示下。
” “下一站是順德府,離保定府已經不遠了。
記住,到保定府之前,務必看死四周,嚴防死守,尤其是兩側的包廂,不可松懈半分,絕不能留下任何機會。
”白孜墨捋着胡須,露出一臉自信,“荊棘鳥揭了賞金榜,就一定會動手。
等保定府一過,離盧溝橋隻剩下三百裡路時,她就沒有再拖耗下去的資本。
那時候,我等再稍微松懈一下……” 賀捕頭點點頭,對付狡猾的敵人,欲擒故縱是個不錯的選擇。
“還有,鐵良畢竟是朝中重臣,是老佛爺跟前的紅人。
在彰德府的時候,他險些出事,我不想他接下來再有什麼事,否則我等擔待不起,總捕頭也要因此事而受牽連。
”白孜墨說,“記住,我們不但要把魚釣上來,還要保證魚餌也完好無損!” 賀捕頭颔首躬身,領命而去,将白孜墨的意思傳達給其他禦捕。
這時候,左包廂裡傳出了女人的吟笑聲,一忽兒咯咯大笑,一忽兒低聲嬉笑,看來那太醫院醫士和水姑娘正狎玩得不亦樂乎。
白孜墨早就過了風流的年齡,甚至對男歡女愛産生了厭惡。
他将一根竹簽握在手中。
那是一根竹釘子,刺客道最普通的暗器,是從鐵良的右膝彎裡拔下來的。
白孜墨借助頭頂煤油燈的光,仔細地端詳這根平淡無奇的竹釘子,一邊暗想,刺客道的人應該刺殺鐵良才對,為什麼要反過來救他性命呢? 小半個時辰過去後,左包廂裡的莺聲燕語漸漸歇止,火車上再沒了動靜,唯獨車輪與鐵軌撞擊的铿嚓聲有節奏地響着。
夜很靜,其他車廂裡的乘客大都在熟睡,禦捕門的人卻仍舊打足精神值守。
這一夜,在沒有松懈反而愈發嚴密的看守下,二号車廂一直沒事發生。
到了天色透亮時分,一聲拉長的又尖又刺的摩擦聲,驚醒了火車上的每一位乘客。
那是急刹車的聲音! 火車的車輪與鐵軌擦出四濺的火星,經過短時間内的緊急減速,最終刹停在一片荒莽峻嶺之中。
車窗一扇接一扇地拉開,腦袋一顆接一顆地探出,所有人都想搞明白,前方到底出了什麼事,火車竟刹得如此緊急! 隻見十二三騎馬,呼嘯着一陣風,從車頭方向飛馳而來。
馬上的騎者都穿着勁裝,手裡滴溜溜地揮舞丈餘長的鈎子索。
四騎馬朝車尾馳去,另外幾騎馬則沿火車均勻散布。
那四騎馬奔到車尾,留下一騎看守,另外三騎上的騎者翻身下馬,取下背上的砍刀捉在手裡,兇神惡煞地闖進車廂裡來。
乘客們以為是山匪劫車,吓得不敢動彈。
本以為散财就能了事,豈料闖進來的三個騎者并沒有索要錢财,而是揪住乘客一個個地照面。
一個滿臉橫肉的騎者看一個人就叫一句:“媽的,不是!”另外兩個騎者都鐵青着臉,像和整列火車上的乘客都有深仇大恨似的。
搜完一節車廂,三位騎者又闖進下一節車廂繼續搜,一節複一節,像是始終搜不到要找的人,直到搜完三号車廂,準備進入二号車廂時,終于被曹彬和另外一位次捕攔住了去路。
“讓開!”當頭的騎者一邊嚣張地吼叫,一邊使勁往裡闖。
曹彬豈是吃素的茬,氣勢淩人地往那一站,像一座又高又大的山峰擋住了去路。
當頭的騎者刷地抽出一截刀口,本意隻是想吓唬一下曹彬。
可惜他選錯了對象。
曹彬不由分說,胳膊肘就那麼一伸一縮,亮刀的騎者就以一個難看的姿勢倒在了地上,大刀也被奪了過去。
曹彬不由分說揮刀就砍,第二個騎者試圖舉刀格擋,卻被震得脫手,太陽穴随即挨了一刀背,赴了第一位騎者的後塵,以一個更難看的姿勢長卧不起。
剩下的一個騎者見情況不妙,奉行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撒丫子就跑,邊跑還邊像市井流氓那樣回頭大叫:“你等着,你給我等着!” 曹彬沒有追趕,任其逃去。
他擔心有詐,唯恐中了調虎離山計。
在八寶洲的秘密監獄裡,他就因為大意而緻使胡客逃脫,如果這一次再因小失大,就不是批評和罰俸那麼簡單了,往重了說,腦袋是否能保住都不太好講。
曹彬并沒有等太久,逃走的騎者就把能主事的人找來了,随行的還有幾條身形魁偉的壯漢。
主事者是見過世面的人,瞥過眼見到車廂壁上挂着的“閑人免入”的黃底紅字木牌,就知道車廂裡住的人非富即貴。
他和善地笑了笑,沖曹彬作了個江湖揖:“兄台,勞煩您借個道。
” 曹彬卻一臉鐵青,沒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主事者身後的一個彪漢險些就要發飙,被主事者伸手攔下。
主事者望了一眼曹彬的身後。
他望見了把守車廂另一端的兩個次捕,望見了過道裡站樁的三個捕頭,以及端坐于過道中央的白孜墨。
他像一個精明的獵人,嗅出了這些黑衣保镖身上散發出的不同氣質。
這種非比尋常的氣質,逼得他往後退了一步。
“那好。
”主事者料到這群人不好惹,且人數不少,真要動起手來,未必能占得便宜,所以決定退讓了。
“兄台請便。
”沖曹彬說完這話,他随即壓低了聲音,“興許那小賤人早就下了車,回頭找!”幾條壯漢擡起昏死過去的兩個騎者,随在主事者的身後,神色匆匆地下了車。
這群騎者正是日月莊的人,主事者就是日月莊四兄弟中的老大,站他身後險些發飙的彪漢是老二。
日月莊的人用随身攜帶的解藥解了雷公藤的毒,随後騎快馬追趕了整整四天,趁火車在彰德府停留的機會,終于抄捷徑趕在了火車的前頭,好不容易攔下火車,一番搜找,卻始終找不到胡客和姻婵的影子。
日月莊的人紛紛上馬,老大揮舞馬鞭一聲吆喝,所有人策馬揚鞭,沿鐵軌返程尋找,飛馳而去。
火車上的乘客都虛驚了一場,拍拍胸口,緊張的臉色逐漸平緩,忐忑的心情逐漸平複,略顯激動又不敢聲張地議論剛才發生的事。
一陣子時間過去後,漸漸地,一部分乘客率先閉上了嘴巴,開始左顧右盼,緊接着,又有更多的乘客停止了交談,跟随周圍的乘客東張西望,到最後,車廂裡徹底安靜下來。
不少乘客拉開車窗,探頭向前後張望。
清晨的陽光灑滿山林,前後的道路一覽無餘。
剛才那群騎馬的人早已跑沒了蹤影,鐵軌上暢通無阻,既無人攔,也無阻礙。
乘客們縮回頭來,暗暗犯着嘀咕,心想這火車怎麼還不開? 又過了一陣,乘客們的竊竊議論,被大聲的抱怨所取代。
但無論如何憤激,火車就像死了一般,始終沒有要開動的意思。
有好事的乘客忍不住起身,想走去車頭看看怎麼回事,卻被曹彬等人攔在二号車廂的入口處。
圍團的乘客越來越多,對火車不開動的抱怨,逐漸轉化為對曹彬等人阻攔的不滿。
一些罵人的話難聽得要死,氣氛之緊張,就差甩開胳膊亮招了。
白孜墨對賀捕頭說:“叫馮則之去車頭看看,其他人先不要動。
” 馮則之是地字号次捕,在這八位禦捕當中,他是最年輕的一位。
他原本把守在二号車廂的另一頭,領命後就拉開廂門,徑直走進了一号車廂。
一号車廂分為三部分,先是廚室,然後是物資儲藏室,接着是火車司機、司事、司火人員休息的地方。
但此時一号車廂内卻空無一人。
馮則之感到奇怪,又走進了位于車頭的駕駛室,然後看到了包括一個洋人司機、三個中西司事,一個華人司火以及一個廚子在内的六個人——六個不再動彈的人。
六個人的身子還沒僵硬,體溫尚在,應該剛死片刻。
六個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刀口,口子兩側的皮肉向外翻裂,應該是被很厚的兵器劃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