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懸京漢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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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關:守殺

清涼谷,位于長沙府南部湘潭城北的楠竹山中。

     在趕去清涼谷的路上,胡客一直在猜想,在清涼谷等待他的,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十有八九與“奪鬼”有關。

     誠然如此,胡啟立之所以在暗花信紙上留下“清涼谷”這個地名,正是因為他從刺客道的内部得到了準确的消息:“奪鬼”第一關獵殺的結果,以及第二關的内容,将會在這片翠竹連綿似海的條狀山谷中公布。

     胡客戴上淨臉譜,參加了青者們在清涼谷中的聚會。

     在刺客道,臉譜上所繪五官的多少,代表持有者等級的高低。

    照規矩,黃童隻能持有淨臉譜,青者則持繪有兩道眉毛的眉臉譜。

    黃童沒有參加“奪鬼”的資格,所以當戴上淨臉譜的胡客出現在竹林的最幽深處時,所有青者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當他拿出象征“鬼”的扇形鬼金葉時,低沉的驚歎聲像滾水般在四面八方起伏翻騰。

     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戴一張眉目臉譜,雙目中透着絲絲的狡黠,作為天層派下來的主持本次聚會的使者,在聽完胡客簡單的解釋後,暫時認可了他通過的“六斷戒”。

    使者翻開“奪鬼”花名冊的最後一頁,補上了一個新的代号——廿七,并現場新刻了一塊代号牌交給胡客。

    這是本次“奪鬼”之争中專屬于胡客的代号。

     胡客手持扇形鬼金葉,使得他占據了進入第二關的兩個名額中的一個。

    随後,使者公布了胡客的對手。

     将在第二關中與胡客對決的,是代号為十一的青者。

    正是這個十一,當日在磅礴山的崎岖十二拐上偷龍換鳳,成功與新娘子掉包。

    鳳冠霞帔的他,坐在花轎裡,包裹在一片敲鑼打鼓的喜樂聲中,被迎親的隊伍歡天喜地地擡上了沙子垅。

    他是第一個進入山巅寨的青者。

    他趁白老闆換衣服時下了殺手,隻用了一招,就讓白老闆永遠地躺在了鋪紅的新床上。

    在山巅寨的獵殺中,在他手底下送命的匪崽子最多,他賬上的人頭數比排在次席的青者多出了足足一倍,以至于他沒有去參加巡撫大院的獵殺,單憑山巅寨的人頭數就拿了頭名。

     胡客看了一眼往前走出一步的十一。

    這是一個剃着半光頭,腦後留有一根刀頭長辮,五短身材卻體格健壯的男人。

    胡客早有過耳聞,兵門有一個綽号叫“屠夫”的青者,是道上數一數二的佼佼者。

    “陰沉而穩健,出手狠辣,殺人如快刀斷麻”,這是道上對屠夫的公論。

    他屬于那種手握五成勝算就敢出手,一出手就要追求必殺的狠角色! 除了搭檔外,刺客道上的青者,相互間極少有謀面的機會,但凡遇到大型的聚會,必須戴臉譜參加,一來可以區分等級,二來也為保護自身,畢竟在同行面前露臉,對于青者而言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胡客沒有見過屠夫的廬山真面目,但不管是從身形來看,還是從獵殺的結果來看,這個代号為十一的青者,多半就是名聲貫耳的屠夫。

    總之,無論怎樣,這絕對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家夥。

    這一點,胡客心知肚明。

     公布完晉級名單後,使者帶領衆青者行了“拜竹禮”。

     “拜竹禮”須“目平斜,手加額,六伏躬”,其中五伏躬敬先秦時期的五大刺客,另一伏躬則敬明朝萬曆年間刺客道的創始人。

    禮畢,使者取下竹架上的竹筒,慢條斯理地拆去火漆封口,從中抽出了一卷竹簡。

     按照三百年來的規矩,獵殺過後,便是守殺。

     在這一關中,天層将選定一個目标,設置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由兩位獵殺關中的勝出者随機抽選,一個負責守護目标,一個負責刺殺目标。

    在規定的時間内,若目标被刺身亡,負責刺殺的青者勝出,若目标性命尤在,那麼結果正好相反。

    一守一殺,此即為守殺。

     使者展開竹簡,清了清嗓子,用尖兮兮類似太監的嗓音,一字字地宣讀了竹簡上的内容。

     這一次,天層選定的目标,是穆爾察·鐵良。

     本月的二十五日,穆爾察·鐵良将會在漢口的大智門火車站,乘坐由漢口北上盧溝橋的火車返京。

    胡客和屠夫的對決,就将在這列火車上展開。

    從穆爾察·鐵良在漢口登車開始,一直到他在盧溝橋下車為止,這段路途中,穆爾察·鐵良的生與死,決定着胡客和屠夫誰能進入最後一關的終極考驗。

    守殺結束後,所有青者持代号牌前往北京城内的頭号當鋪,屆時将在那裡公布第二關的結果和第三關終極考驗的内容。

     與往常的聚會一樣,此次清涼谷中的聚會,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了,畢竟每位青者都有任務在身,而且刺客道的聚會本就見不得光,否則也不會選擇這樣一片深山老林來召開聚會。

    使者點名讓代号為十六和廿二的青者留下,其他人則速速散去。

     “說吧,查到了什麼結果?”等到人去谷空,竹海寂寂之時,使者才動了動嘴唇。

     十六聽了聽四周的動靜,确定無關的青者都已離開,這才擡起長時間低垂的頭,說:“我查到了閻子鹿的底細,果不其然,此人确實與道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閻子鹿是二十七年前自願入道的黃童,因為逃避‘六斷戒’,叛逃在外。

    道上在一年之中先後派出五批人追殺他,最終隻砍下他一隻手掌,讓他逃脫了,從此之後,便失去了他的消息。

    ” “他在信中提到鱗刺,那是為什麼?”使者又問。

     “我按王家發現的那封信去查,隻查到是閻子鹿生前所寫,至于他為什麼提及鱗刺,”十六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查到原因。

    ” 使者把目光轉向了廿二:“那你呢?” 廿二回答說:“我查了進出過王家的道士,他叫秦道權,在霧寒山的無涯觀出家,同樣是二十七年前自願入道的黃童,後來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迹。

    死在霧寒山上的十一位青者,因為在王家搜不到扇形鬼金葉,而隻有進出過王家并擺出黃童拜拱的秦道權才可能與道上有關,所以這十一位青者懷疑是秦道權從王家帶走了扇形鬼金葉,于是趕去了無涯觀,想不到卻全死在了那裡。

    我按你的吩咐,找齊了十一具屍體,連帶秦道權的屍首,全都運下山來。

    棺材隊走得慢,眼下還在路上。

    ” “十一個人,”使者的語氣稍稍拔高,“都是死在秦道權的手上?” “我檢查過每一具屍體的緻命傷,發現其中有三具屍體,與其他八具稍有不同,傷口更薄更深,看樣子另有人為之。

    ” 使者冷笑道:“能殺死三個青者,那也了不得。

    ”說完這話,他陷入了沉思。

     十六和廿二對望了一眼,相互輕輕點了一下頭。

    十六雙手舉至身前一拱,說:“使者,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不當講。

    ” 使者翻起眼皮:“你說。

    ” 十六吸了口氣,加快了語速:“我們從山巅寨追到王家,又從王家追到無涯觀,卻一直找不到扇形鬼金葉,甚至連一絲線索都沒有。

    二十六位青者都找不到的東西,為什麼會讓一個小小的黃童找到?難道使者對此事沒有任何懷疑嗎?” “獵鬼金葉者勝出,殺人最衆者勝出,此為獵殺。

    ”使者白了他一眼,“道上的第九條規矩,你難道忘了嗎?” 十六咬了咬牙:“絕不敢忘。

    ” “那就好。

    ”一片竹葉輕輕地飄落在使者的頭上,他慢悠悠地擡手拂去,“我們有十一位青者死在霧寒山上,此事非同小可。

    這次我受派遣而來,雖然是為主持本次聚會,但撞上這等事,就絕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廿二,我再多給你兩天的時間,務必将所有的屍體運到湘潭城南十裡處的驿站,我會在那裡等着你,我要親自見一見這些屍體。

    ” “是!”廿二的回答十分幹脆,領命而去。

     “十六,鱗刺的事,你暫時不要管了。

    我對胡客怎麼拿到扇形鬼金葉沒有興趣,但對他的‘六斷戒’有所存疑。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往返一趟清泉縣,核實胡啟立一家是否已死。

    如果他的‘六斷戒’有假,我自會秉公上報,取消他的‘奪鬼’資格,如果沒有假,嘿嘿,那麼二十五日的守殺照常進行。

    你去吧,我同樣在湘潭城南十裡處的驿站等你。

    ” “是!”十六颔首領命,轉身快步離開。

     等兩人都走後,使者将胡客交上來的扇形鬼金葉裝入竹筒内,雙目斜揚,望了一眼竹枝罅隙間的天空。

    他忽而勾起嘴角,大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匿尾

當日在長江北岸分别時,胡客和姻婵曾有過約定,各自辦完事後,在長沙府的醉鄉榭碰頭。

    胡客對即将到來的守殺有些擔心,畢竟屠夫不是善茬,此行說不定會有什麼三長兩短。

    左右也是順路,還是先與姻婵見上一面吧。

    離開清涼谷後,抱着這樣的想法,胡客連夜趕去了臨着湘江的醉鄉榭。

     早在烏黑的夜路上,胡客就已經想念起了醉鄉榭的酒。

    上一次享受那入口綿、滑喉順、唇齒留香的感覺,還是在半年前,當時他和姻婵偷偷定了終身,在江神廟中拜完天地後,就是在醉鄉榭的竹字号房裡同榻而眠的。

     趕到醉鄉榭時,姻婵還未到。

    胡客要了一杯酒,暖了暖身子。

    和大多數人不同,品而不嗜,胡客喝酒從來不超過一杯。

     一如既往,還是竹字号房。

    胡客将照水的軒窗留了一絲縫,足以使空氣流通,然後才躺上床睡覺。

    這是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能安穩地睡上一個好覺。

     姻婵是在一個下着蒙蒙細雨的清晨到的,比胡客晚了整整三天半。

     “我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這是姻婵見到胡客後,苦笑着說出的第一句話。

     她的樣子很是狼狽,頭發濕嗒嗒的,一身青綠色的衣服泥迹斑斑,如同剛從某場災劫裡逃脫出來。

    “袁州人的話絲毫不假,”她說,臉上仍帶着苦笑,“狐虎犟驢瘋子狗,日月莊的四兄弟确實不好惹。

    ” “你去了日月莊?”胡客的雙眉陡然揚起。

     “我不但去了,我還給他們的莊主種了毒。

    ”姻婵狡黠地一笑。

     素來鎮定的胡客,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個日月莊,他是知道一二的。

    這莊子取名日月,據說是因為日月相合,就是一個明字。

    日月莊的祖上,相傳是崇祯年間的禦廚,天下歸清後,還鄉建此山莊,拆明字以命名,從而寄托對前朝的念想。

    這莊子的後人,以經營食材為生,對餐飲極為講究,所以要在日月莊的飲水或食糧裡種毒而不被發覺,絕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沒有選擇飯菜,當然也不是酒水。

    ”姻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神氣,“日月莊上上下下密不透風,在食物裡種毒,根本行不通的。

    ”她略顯神秘地說,“所以呀,我選擇了用活人來做寄體。

    ” 趁日月莊的七夫人逛胭脂水粉店時,姻婵偷偷在她的身上種下了夜毒。

    當天晚上,莊主與七夫人行房事,行到最後,毒素順着精氣倒流,莊主忽然間口湧血沫,兩眼翻白,吓得七夫人骨碌着身子滾下了床,連衣服都沒穿,就驚聲喊叫着逃出了卧室。

    鎮上最好的大夫玩了命地狂奔,可趕到日月莊時,還是晚了一步,莊主已經一命嗚呼。

     姻婵留在宣風鎮上,等着日月莊莊主死亡的消息傳來。

    她要确認任務完成了,才能放心地回去交差。

    可當她翹首以盼的消息傳來時,随同而至的,卻是整個宣風鎮的戒嚴封鎖。

     日月莊富甲一方,在地方上有硬實的政治後台,袁州府的地方官員們都要反過來巴結日月莊。

    這樣一個财大氣粗的莊子,其莊主一死,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莊主的四個兒子即刻通報官府,官府一刻也不敢怠慢,連夜派出捕快和衙役,配合日月莊,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封鎖了宣風鎮和鄰近的城鎮要道,包圍了所有的客棧和酒樓,凡是滞留的外地人,一概嚴查。

     看起來,待在宣風客棧裡的姻婵,似乎走不掉了。

     當她聽到盼望的消息傳來,還沒來得及高興時,就發現外面已是火光通明,人聲嘈雜。

    整個客棧,已被日月莊的莊丁和高舉火把的捕快衙役們圍得水洩不通。

     不過,這種看似艱難的困局,對七歲就已入毒門、已有十二年刺齡的姻婵來說,隻能算是小菜一碟。

     在所有走出房門看熱鬧的房客中,姻婵選中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客商。

     也算是這個中年客商流年不利,該他倒黴。

     姻婵靠近這個絡腮胡,福了一福,以彬彬有禮的富家小姐的姿态。

    她用嬌滴滴的聲音,詢問大堂裡發生了什麼事。

     絡腮胡見如此漂亮的小姐主動發問,立馬滔滔不絕地解釋。

    趁這機會,姻婵假裝腳底沒站穩,身子一歪,借絡腮胡來扶她之時,悄悄在絡腮胡的身上種下了麻毒。

     當搜查開始後,一個官差搜到絡腮胡時,雙手與毒粉來了一次親密的接觸。

    很快,這名官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