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國有國法,道有道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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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殿後老君像,以及西面的翠食齋廳堂。

    他驚訝地發現,緊挨着屍體的山房,是山房區的左起第二間。

     這正是地圖上标注朱砂點的位置! 胡客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幾大步走出人群,絲毫不在意圍觀人群看他的目光,徑直在屍體前蹲下,揩去死者頸部的血漬,看到了一條平整如線的傷口。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頸脈斷裂,一擊斃命,傷口薄如紙,像蟬翼刀所為,手法幹淨利落,十有八九是同行下的手。

    ”他摸了一下地上的積血,感受到了血液的溫度。

    “剛死不足半刻鐘。

    ”接着他搜遍了屍身,從死者的左右衣袖裡各搜出了一柄蛇形短刃。

    這兩柄兵刃的出現,倒令胡客頗有些吃驚:“奪命龍!看來死的也是同行。

    這人的武器還沒出手,就遇到了更為厲害的高手。

    ” 胡客擡起頭來。

    眼前的這間山房,正是朱砂點的所在。

    他棄了屍體,快步走到門前,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房門,一股更為濃厚的血腥氣立即撲鼻而來。

     房内的一切擺設整齊劃一,似乎沒有發生過争鬥,可地上卻躺着三具屍體,鮮血流了一地。

    房間的木格子窗敞開着,可以看見天邊正升起的一輪紅日。

     胡客左看右看,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道士住的山房,并無任何特别之處。

    “這是誰的房間?”他回頭問,聲音裡滿含迫人回答的威嚴。

     堵在房門口的人都默然了。

    那些知情的道士們,都因房内的三具屍體而吓得忘記了言語。

    片刻後,一個年輕的小道士才小聲說:“是道權師叔的。

    ”門外有信徒聽到後小聲嘀咕:“啊,不就是常來咱村裡講道法的秦老道嗎?” “哪一個是道權?”胡客指着地上的三具屍體問。

     門口的道士們都搖起了頭。

    有道士低聲說:“這三人都不是咱觀裡的。

    ” “那道權在哪?” 道士們左右顧盼,很快七嘴八舌起來,有說做早課時沒看到他,有說吃早飯時也沒看到他,總之今天都沒見過秦道權,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胡客俯下身檢查了三具屍體,都是頸脈被割斷,一擊斃命,傷口的形狀與房外發現的屍體一模一樣,血液的溫度也相仿。

    在三具屍體的手邊,分别有一柄象劍、一柄照膽和一把短铗。

    看來這三人的武器已然出手,但還是沒能逃過被擊殺的命運。

     在靠窗的地上,有一柄染血的指塵劍。

    指塵劍是道家武械,胡客心想,這多半就是秦道權的武器。

    這柄指塵劍的劍身很薄,薄得像一頁紙,甚至可以作腰帶纏繞在腰間。

    如此看來,殺死四個人的并非蟬翼刀,而是這柄薄如蟬翼的指塵劍。

     秦道權并未死在房中,觀裡道士也沒見過他,很可能他已從眼前敞開的窗戶逃走了。

    可是他沒有撿走掉落的指塵劍,說明當時情勢十分緊迫,興許還有人正追殺他,所以他連劍掉在地上也不及撿就奪窗而逃。

    這次道上出動的人手可真不少,光躺在地上的就有四個了。

    如此興師動衆,看來這個秦道權,定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胡客跨過屍體,走到敞開的窗前。

    無涯觀依山而建,正朝上下山的石階大道,背倚草木叢生的荒山險崖。

    山房區位于道觀的後半部分,從窗戶望出去,天地開闊,群山在覽,紅日如盤。

    一段雜草遍生的斜坡從窗腳延伸出去,随即是筆立的斷崖。

    斜坡上有一條窄徑,直通霧寒山的峰頂。

     胡客猜想,約半刻鐘前,這間山房内,發生了一場悄無聲息的刺殺與反刺殺。

    從結果來看,反刺殺的一方,即秦道權,占據了上風。

     為尋找胡啟立,胡客通過張明泉和朱聖聽的描述,窺破了打油詩裡的藏頭格,找到了死去的閻老頭,又通過棺材裡的死人枕頭,發現了一幅建築圖,随後輾轉來到了無涯觀,并且找到了朱砂點所标記的山房。

    他原以為隻要找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可事情似乎遠比他想的更為複雜。

    這間山房的主人,一個叫秦道權的老道士,遭遇了刺客道青者的刺殺,在擊斃四個青者後,奪窗而逃。

    窗外的窄徑能上不能下,秦道權一定是逃向了霧寒山的峰頂。

     胡客不打算半途而廢。

    他拾起地上的指塵劍,翻出了窗戶,朝山上走去。

     他沿窄徑走了一段,在草叢間發現了零星的血迹。

    看來沒有追錯方向。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奔跑了起來。

     霧寒山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因山頂的樹林在春秋冬三季霧瘴缭繞而得名。

    此時雖朝陽初起,但早春的陽光沒什麼熱度,根本無法驅散山頂寒冷的霧氣。

     林中落葉如毯,雀鳥啁啾,霧氣濃重,能見度不足兩丈。

    胡客提高了警惕,如濃霧裡有人襲擊,可謂防不勝防,必須加倍小心才行。

     雀鳥的啼叫像歌聲一般動聽,若有人在附近,它們是不敢如此歡快的。

    所以胡客選擇了沒有鳥叫聲的西北方。

    他一步步走去,堅信這是正确的方向。

     他沒有走錯。

     一路走去,他接連遇到了七個人,七個湮沒在霧氣中的草人。

    在這七個穿着道袍的草人中,有兩個被卸了胳膊,一個被攔腰斬成兩截,另四個被割去了頭顱。

    斷口處的稻草是幹的,沒有被霧打濕,說明剛被人斬斷不久。

    除此之外,他還遇到了三個貨真價實的死人。

    三個死人都躺在草人的旁邊,一人胸口中暗器,兩人額頭中暗器。

    三人的身子尚有餘溫,顯然是剛死去不久。

     胡客猜到了秦道權的方法,事先在林中安置好衆多穿道袍的草人,在濃霧中足以以假亂真,接着故意将追殺的青者引入林中,趁他們上當刺殺草人之際,卻在暗中施放暗器,各個擊殺。

    這一招果然老道狠辣,胡客也不由暗暗歎服。

     從練殺山出來後,胡客就再也沒在霧氣中執行過刺殺。

    對刺客而言,大霧的環境,往往比黑夜更加兇險。

    因為在霧中,刺殺與被刺殺的雙方會面臨一樣的境況:都不知道對方的位置,同時也很難隐蔽自己。

    後天練就的警覺性,讓胡客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指塵劍。

     走出十幾步後,一個朦胧的人影出現在前方。

    那人斷了一條手臂,斷臂就橫在地上,有稻草散落于旁。

    那是一個草人。

    在草人的旁邊,躺了一個死人。

    看來又是一個上當的青者。

     和先前一樣,胡客走近去,俯下身查看屍體,發現屍體的咽喉上插了一支暗器。

     就在他俯身的瞬間,身後的草人忽然動了。

    一道冷冽的寒光從草人的體内激射而出。

    胡客感受到了腦後的冷風,但由于距離實在太近,事先又無防範,根本避無可避。

     情急之下,胡客手腕急抖,指塵劍像絲帶一樣繞向身後,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咫尺外射來的暗器! 胡客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手中拿的是其他兵器,這一枚飛來的暗器,即便要不了他的性命,也一定讓他落個半身不遂。

     一擊不中,現在輪到胡客反擊了。

     胡客的反擊是極其兇猛的。

    他的刺齡雖不足六年,卻是刺客道公認的數十年來極為罕見的優秀人才。

    他一出手,便如一場蓄勢已久的暴風驟雨來臨,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假扮成草人的,正是秦道權。

    他依靠反刺殺和霧中偷襲的手段,已經先後擊殺了八名追殺他的青者,這極大地消耗了他的體力,而且還讓他的腹部中了兩刀。

    這兩刀足以緻命,他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來襲殺胡客,一擊不中,便洞悉了接下來的命運。

    胡客的身手實在太過厲害,身負重傷的秦道權在勉力抵擋了幾下後,終于放棄了。

    指塵劍的劍尖,抵在了他的喉頭上。

     秦道權被制住後,神情反而輕松了許多,老皺的臉上滿是釋然的神色。

     “動手吧。

    ”他說。

     胡客卻出人意料地收回了指塵劍,并從懷裡拿出了那幅绫絹地圖。

     秦道權原本渾濁的雙眼,忽然間清澈起來。

    他原以為胡客是追殺他的青者,但見到這幅地圖後,才知道不是。

    他開始認真地打量胡客。

    當胡客右手虎口處的一道傷疤竄入眼簾時,他嘶啞着聲音脫口而出:“客公子?!” “你認識我?”胡客皺着眉反問。

     秦道權曾見過胡客,但那是在胡客兩歲之前,胡客對此自然不會有任何記憶。

    但當秦道權吃力地捋起袖子,露出右臂上一個略微向左傾斜的十字黑疤時,胡客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知道這個斜十字黑疤代表的是什麼。

     秦道權受的傷實在太重。

    他看了一眼遠處,有氣無力地說:“還有三個,要勞煩主子親自動手了。

    ” “你叫我主子?”胡客吃了一驚。

     秦道權面露悲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胡客忽然有些難以接受。

    秦道權叫他主子,這就意味着胡啟立已經死了。

    隻有老主子死後,新主子才能接位。

    他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趕來,就是希望能見到胡啟立,想不到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怔忡了片刻,他忽然發出了雷霆般的怒吼:“滾出來!” 霧色中,三道人影先後從樹木背後走出。

    胡客像一隻受到了刺激的猛虎,朝三人大步走了過去。

    秦道權隻看到胡客與那三人短距離地接觸了一下,三人就先後倒下了。

    道權驚呆之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終于明白,六年前的那個夜晚,胡啟立為什麼要在三個子女當中,毫不猶豫地選擇年齡最小的胡客。

    

“六斷戒”

完事之後,胡客走回到秦道權的身前:“現在已經沒人了,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吧。

    ” 秦道權已經奄奄一息。

    他努力地吸了幾口氣,腹部的起伏,令傷口疼痛加劇。

    他閉上眼睛,這樣可以讓身體舒服一點,然後緩緩地說:“老主子怕你不肯過……過戒……所以自盡了……辰州府的十三号當鋪……老主子在那裡給你……給你留了物事……暗碼是……共醉終同……卧竹根……”他一邊說話,一邊顫顫巍巍地從懷中往外掏一節竹筒,掏到一半,動作忽然僵硬下來,聲音也徹底地斷了…… 秦道權帶着笑容死去了。

    他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如果他不去巡撫大院,就不會招惹來這些青者。

    一切都因他這輩子将信義看得極重。

    當年他曾蒙王之春救過一命,留下一塊四方布給王之春,說隻要王之春有難,在四方布上寫信捎來,他就會立刻趕去幫忙,想不到過了二十多年,這塊四方布竟然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盡管已經出家做了道士,但秦道權仍然視信義如泰山,并最終跟随牛管家去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