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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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無中生有,造謠生事,那末就小心你的猴皮……” 大家看見查大媽如此的鄭重其事,便猜想這故事中有查大媽在内,便你一言,我一語催促孫阿七要把和駱駝交手的一段故事詳細說出,向來默默無言的彭虎也插嘴說: “說出來玩玩,大家聽聽也無所謂嘛!” 于是,孫阿七便啜了一口茶,含在喉嚨裡,仰起了脖子咕碌咕碌的漱了一番吐在杯子裡,借着這段時間,潤潤嗓子,順便把故事的頭緒找出。

     他這種龌龊的舉動,一模一樣是由情報販子處學來的,大家都為之皺眉頭。

     孫阿七再咯了一口痰,便開始述說他和駱駝鬥智的一段故事了。

    他說: “那是在抗戰時候……記得好像是長沙第二次大會戰的時期……那時候,是汽車司機的黃金時代,換句話說,也就是每個司機的身上都有黃金!那時候,我就專在司機的身上動腦筋,發他們的洋财。

    因為在内地,交通和運輸全靠公路,隻要有汽車在公路上跑包管發财。

    我怎麼發他們的洋财呢?說起來妙了,我原是鬼鎖匠出身,任何構造複雜的洋鎖,我用一根鐵絲,一塊爛銅片,就可以把鎖扣打開。

    相信你們不會忘記,那時候有句口号,就是‘一滴汽油一滴血’,汽油與金價相同!司機老爺們每愛在油箱蓋上配上一把鎖,恐防有人偷油,我發洋财,就專找那些油箱蓋上配着有鎖的下手。

    事實上,偷汽油的方法很簡單,把鎖打開,插上一條皮管,吸一口氣,等它自動流出來,用東西盛着就行了……” “偷油發不了什麼大财嘛?”夏落紅插嘴說。

     “不!你且聽我說下面的一段!”孫阿七繼續說:“偷油是小事,沒什麼了不起,但是發财可要有技巧,偷一個油箱還不能偷空了,最低限度要給它留個一加侖半加侖,讓它可以跑路,而且用清水把油箱灌滿,使油箱表恢複原狀,清水的成份比汽油重,二者同器,并不混淆,汽車照樣可以開動……,但是汽車跑上個十來公裡,汽油燒光了,燒到了清水,汽車會放屁,跟着便抛錨了。

    汽車停在半途中,欲進不得,欲退不能,司機發現油箱内全是清水,乾焦急奈何不得,那時候,我也有輛老爺大卡車呢,我的車既不裝貨,又不載客,也不做買賣,就隻裝載偷來的汽油,來回在公路上跑,專找那些缺油抛錨的汽車,以最高的價錢出售。

    司機的時間重于金錢,隻有忍痛購買,汽油是由他們的車子上偷來的,又高價賣給他,怎能不發财?” 說完這段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空氣顯得極為融和,于芄卻追着問: “這事情又與駱駝先生有什麼關系呢?” “唉,由此可見你這個人好生性急!”孫阿七故意賣關子,向彭虎索了一根香煙,擦亮了火柴燃點之後,怪模怪樣地深深吸了一口,又怪模怪樣地悠然吐出,露着老虎鉗牙齒笑了一陣子,始繼續說:“那時候我的收入不壞,生活也優裕,混了僅半個年頭,在公路上就出了名,舉凡經常在那條公路上開車的司機,可說沒有一個不知道我的綽号叫做‘小刮皮’的。

    但是大家都知道售賣汽油,而不知道我還兼偷汽油呢。

    在這半年期間,我積蓄了也有十來根條子……”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查大媽忽然打岔說:“你們别聽孫阿七吹牛,這小子在公路上吃喝嫖賭,什麼都來,他那裡積得出十多根條子,頂多頂多不過五六根!” 孫阿七賭氣說:“好!既然查大媽說我吹牛,那末我的故事,就不必說了,還是由查大媽來說吧!”說完,即裝模作樣離座要走。

     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拖住,同時又按捺着查大媽,不許她再多說話,先讓孫阿七把故事說完才許批評。

     于是孫阿七面露得意之色。

    繼續地說下去。

     “我有十幾根金條,那是一點也不假的,因為我是個光棍,居無定處,食無定所,把一切的财産都存放在一隻陳舊的破皮箱内,終日不離身邊。

    不料有一天卻出事了,冤家路窄,我碰到了駱駝。

    那天也是活該倒黴,我在夜間已經向一輛商車施了手腳,把它的油箱變了三分之二是清水,那的确是一輛很肥的商車,載滿了棉紗,加上二三條‘黃魚’。

    第二天,我駕着車子跟蹤而上,要等他的汽車抛錨時上前兜生意。

    那買賣很順利,照市價雙倍我把偷來的汽油交還了給商車,但是那商車的黃魚叢中卻溜下來了一個人,土頭土腦,不修邊幅,他向我搭讪說:‘朋友,我搭你的汽車行嗎?我出雙倍價錢!’我看他那窮酸相,恐怕拿去油坊也榨不出半滴油水。

    便回答說:‘抱歉!我從不搭黃魚!’但是那個老怪物卻把我纏住不放,繼續說:‘我願意出最高的價錢,高到足夠你做一兩票汽油生意!’我聽這句話似乎有點挖我的心病,老大不高興,便揮手喝叱,趕他走開。

    但是這家夥竟像冤魂似的把我纏住了,好說歹說,一定要我把他搭上車去,同時,他所乘坐的那輛商車也走了。

    這時我已經氣惱萬分,也起了‘敲竹杠’念頭。

    便問他說:‘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呢?’他答:‘到芷江!’于是,我便伸出兩隻指頭,說:‘二兩金子,去不去由你!’豈料出乎意料之外,他竟一口承諾說:‘好的,二兩金子就二兩金子,反正我隻求舒适、愉快!’但是我看他一幅窮酸相,并不相信他那末有錢。

    要知道那時二兩黃金并不是個小數目,由那地方到芷江去,不過數十公裡,我便隻好老實不客氣伸手實行先要錢了。

    那老妖怪向我搖搖頭後,便伏身打開他的破皮箱,那手續是相當麻煩的縛了兩三重繩子,皮箱上本來就有兩三道鎖,他另外又配了一把如拳頭大的德國鋼鎖鎖在上面,打開那隻皮箱真要費上一番手腳。

    等到皮箱打開後,他露出鬼鬼祟祟的樣子,生怕我看見了他的皮箱内容,暴露了他的财寶似的背轉了身子用脊背遮擋着,這樣還是不放心,抱起了皮箱,緊繁張張的走到公路旁,放在沒有人能看得見的斜坡上,始才打開了皮箱,取出了兩顆黃橙橙的金塊,交到我的手中,始又把那皮箱按照原來的手續,一重一重鎖好、縛好。

    我把金塊用口咬過,證實是上好赤金,一言既出,黃金也收了,當然要遵行諾言,把他載送到芷江去。

    我架着汽車,這名怪客坐在我的身旁,把皮箱擱置在膝蓋上,雙手緊緊的抱着,怎的也不肯放下。

    同時,我的那口破箱子也擺在坐墊之上,細細對比之下,兩隻破皮箱竟是一式一樣的,就單隻他的那箱子多了幾根繩子縛着。

    因為我的箱子内有十多根條子,我所有的積蓄,全在裡面,我還生怕被他弄錯了呢。

    于是,我便把皮箱當作坐墊,好在我個子矮,坐到箱子上也正好駕駛——沿途他倒表演得非常風趣,有說有笑的,一點也不寂寞,我問他姓名時,他說:‘我的名字是長瘤子的馬!’我猜不出是什麼。

    他再說:‘專走沙漠的!’我便猜出是‘駱駝’了。

    我說:‘為什麼名字這樣怪呢?’他說:‘這不是我的名字隻算是我的标記罷了!’我更覺得奇怪,再問他說:‘那末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呢?’他說:‘我也是聽得人家說的,我的父親姓馬,媽媽也姓馬,是馬夫馬妻,但是結婚不到三個月,便宣布離婚,各顧各了。

    我出生後,為紀念父母的姓氏“馬”字,又紀念他們的各顧各,便用馬字和各字合并,取名駱駝,而且駱駝有兩個胃,一個胃吃飯,一個胃專吃黃金。

    ’我聽過他這番話後,暗起懷疑,這家夥的神經不大正常,還可能是個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瘋子呢,天底下那有拿父母的私事來當作開玩笑的資料的?汽車駛過中途的小鄉鎮,駱駝忽兒嚷口渴,一忽兒嚷叫肚子餓,要在那些鄉鎮沿路擺設的小攤子上購買食物。

    沿途灰沙蔽天,兩個人身上滿是塵土。

    我奇怪他還有胃口進零食。

    而且沿着公路擺設的攤販,食物為沙垢所封,更是難以下咽。

    我告訴他我們可以趕到前面的大市鎮去,先洗個幹淨,然後舒舒服服吃上一頓豐盛的晚飯。

    但是他卻如冤鬼般叫喊,一定要購買一些食品,暫時抵抗肚子裡的饑蟲。

    我無奈,隻有把汽車停到一座熟食攤子之前。

    你猜這吝啬鬼要買些什麼?熟牛肉、燒雞、豬肝,什麼都不要買,他隻要了兩碗稀飯。

    據說是經濟實惠,既可充饑,又可解渴。

    稀飯是熱的,他慢吞吞的啜着,一點也不着急,我一方面埋怨,一方面催促他說:‘朋友,快一點吧,我們要趕路啦,否則今晚上别想能趕到芷江!’總算他有能耐,一口氣把兩碗熱粥喝完了。

    他要付鈔了,沒想到他竟連一個零錢也不擺在身上,全鎖在那隻皮箱裡面,他又開始解繩索,開鎖了,哼!他還不肯當着我的面把箱蓋揭開呢,鬼鬼祟祟想把皮箱搬出車箱外面,我即咆哮說:‘喂!要命的,你的箱子裡有甚麼怕人的東西,時間寶貴,我閉上了眼睛不看就是了……’我的嗓子也許是太大了,駱駝唬了一跳,慌慌張張中竟把箱子打翻,箱内什物,散亂地滾落到坐墊上。

    嗨嗨,這一下子可把我呆住了,原來他箱子内所藏的全是金塊,大大小小,各樣全有,還有美鈔和關金,這使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土裡土氣的吝啬鬼,單人匹馬攜帶這許多财寶行走在公路上,怪不得他要鬼鬼祟祟了。

    這時,隻見他把那些金鈔拾起,他知道再回避我也沒有用了,幹脆把箱子打開,把拾起的金鈔直向裡面塞。

    一面,他喃喃地發牢騷說:‘這是怎麼說……财不露白……現在全露了白啦……公路上這樣亂,壞人這樣多,假如出了什麼差錯,你得負完全責任……’牢騷發過了後,他算是把粥錢付過了,我駕着汽車繼續趕路,腦子裡直在算盤,這土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來路?會有這末多的錢财?看他骨瘦如柴,手無縛雞之力的愚蠢相,正好欺侮,于是我便起了邪念。

    天色已漸漸黑了,我默念着已不必到芷江去,最好在半途人靜之處動手,于是便假裝汽車抛錨……我裝模作樣地修理汽車,駱駝的确很着急,他喃喃地發着牢騷說:‘天色已經晚了,公路上的歹徒特别多,我又帶了那麼一隻箱子………’接着他又跑到車頭前面來,埋進腦袋幫着我檢查引擎。

    事實上引擎并沒有壞,我欺侮他是個外行的土老頭子。

    讓他看了一陣,便揮手趕走開,說:‘你七手八腳礙我作事,我更無法修理啦!’但是駱駝仍不肯走開,摸摸這個,動動那個,似乎要幫我一點忙,早點把汽車修好。

    天色已黑,我覺得已經該是動手的時候了,便取了一個水桶,遞給那怪物說:‘車已經修好了,不過水箱水沒有了,你替我下水塘去汲桶水上來如何?’那怪物巴不得汽車馬上能夠開動,提起水桶如飛似的溜下公路的斜坡去。

    那些水塘原是開辟公路時所挖成的,水塘的邊緣,泥土松軟,跑下去汲一桶水相當的費手腳。

    駱駝的那隻箱子還置在車廂内,正好等他落下斜坡汲水之際,把汽車開走。

    那末這黃金美鈔,就全由我所得。

    他想追趕已來不及了。

    于是在他剛落下斜坡之際,我便匆匆跳上車,扭開火掣踏響馬達,上好牌擋……豈料那斷命的馬達老不着火,我弄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難道說汽車果真的抛錨了不成?不一會那老怪物倒是把水汲上來了,他舉起手中一顆白晃晃的東西,高聲說:‘矮子!你還有這個東西沒插上去,怎會踏得着火呢?’我定睛看去,不禁愕然,原來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一顆火星塞(SPARK PLUG)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自引擎上拔出來的,沒有這玩意,汽車怎能跑得動呢。

    由此看來,這怪物并非是外行,而且還是個非常精明的人咧,不過是在裝瘋賣傻罷了。

    他匆匆溜進了車廂,把火星塞交還給我,又緊緊抱起了那隻皮箱,喃喃自語:‘金生麗水,水可淘金,我為了一桶水,幾乎把黃金變成水……’我籲了口氣,到底做賊心虛,奇怪他并沒有責備我的意思,僅是獨個兒在發牢騷,于是重新把火星塞裝好,又駕着汽車開始行走,這段路一過,芷江就逐漸接近了。

    我對那箱錢财,仍然念頭很重,總想把它奪到手才甘心,不過剛才他玩的那一着,我對他已重新估計,絕非那末簡單我可以把他騙過的。

    這時他也許是已經疲倦了,閉着眼睛在打瞌睡,他對防衛箱子的方法很古怪,把紮在皮箱上的繩子解下,一端捆在腳上,假如我想偷他的皮箱,觸動繩子,他即會驚覺。

    但我有意試試看,偷出一隻腿來,絆了絆那根繩子,隻見他怒目圓睜,怪叫一聲,即抽出一柄尖利的鋼刀,舉刀就要刺,我急忙叫喊說:‘朋友!你發什麼神經病?’他說:‘你假如敢動一點歪腦筋,我先取你的性命!’我說:‘别活見你的鬼,我才不會稀罕你那隻破箱子……’由于他的防衛嚴密,我實在無計可施,假如用武力的話,别看他個子瘦小,站起來恐怕還要比我高上半個頭咧,我自量力手無寸鐵,絕非他的對手,但是時機決不可失,看看路程,到達芷江還有十來公裡,不消個把鐘點就可以抵達了,到時再想辦法就太遲了。

    我隻有把汽車放慢挖空心思,希望能找出個絕招。

    我平日常以小諸葛自居,可恨這會兒一肚子的妙計都不知道溜到那兒去了,越急越沒有用,竟然想不出一個辦法。

    忽然那老怪物又開腔說話了,他說:‘希望車子不要抛錨才好,要知道我的性命财産全擺在這隻箱子裡,假如箱子有失,我這條老命也隻好奉陪了,老朋友,希望你幫幫忙,就等于做做好事,到達芷江之後,我再賞你五十元關金好了……’我心中竊笑,這個守财奴,有這樣的财富,五十元關金的賞費,虧得他能說出口。

    我便說:‘别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有黃金美鈔,我孫阿七在公路上混了這麼許多年,也不緻于會窮到稀罕你五十元關金呢!’‘哦!’他摸着他那稀疏的八字胡,點首說:‘那末就恕我失言,沒想到你還是個财主呢!’我說:‘憑我這輛破汽車,就不止值個一萬幾千關金呢!’老怪物吃吃地笑了,說:‘那末我們就交個朋友,反正我五十元關金已開出預算,幹脆把他用掉,我們兩人去吃上一頓飯,喝上兩盅,以五十元為限,一個不多吃,一個不少化,你以為如何?’頓時我計上心來,便馬上拍胸脯說:‘好的!一句話,假如五十元不夠,由我補足,交一個朋友!’我興緻也來了,踏猛了油門,向前路疾駛,這段路我很熟悉,在接近芷江的招呼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