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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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更弦易轍,棄秦鐘而嫁陳天萬做小妾,關于這一點後來的和、巢兩縣的人之所以難以自圓其說,還是在于人的想象力的局限性和狹隘性,天才般的想象也遠比不上實際生活的豐富多彩、變幻詭谲和驚世駭俗,阿雄的故事就是例證。

    阿雄的母親茹毓太太跟已經長大成人的沉默寡言而又氣宇軒昂的秦鐘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其過程中的任何細枝末節阿雄都記憶不起來了,也許對他們本人來說這也是一個猝不及防的突發事件。

    阿雄當然記得那是陽春三月的一日午後,院内的桃花已經吐露新蕊,陽光就像貓一樣懶散綿和,靜靜地照耀着王氏錢莊的後院,沿牆根生長的紫色蕪花上有蜻蜓和蛱蝶紛飛。後院遠離錢莊門市,顯得幽深靜谧而又令人惬意。阿雄來到後院的時候還在灌木蕪花上捉到了一隻色彩斑斓妩媚的小蜻蜓,這隻小蜻蜓一刻鐘之後便被阿雄在毫無知覺中活活捏死于手上。

    就在這個午後,阿雄目睹了母親茹毓太太和秦鐘做愛的場面。嚴格說,先是看到了他們在親嘴兒,後來就聽到了母親哼哼唧唧的呻吟聲。後院東側的那間空房原來是一個仆人住的,這個仆人因偷王家的東西而被逐走了。阿雄在最清醒的時候也憶不起來她是怎麼把目光投向那間結滿蜘蛛網的空房的,阿雄同樣憶不起那個新春的午後她去後院幹什麼,在阿雄的記憶裡她好像從來未去過後院,後院住的全是她家的家丁仆傭。阿雄看到後院的蕪花上飛舞着彩蝶和蜻蜓興奮異常;阿雄後來看到手上沾着的被她撚死的蜻蜓的肉汁的時候,才意識到她遭遇了什麼事情,渾身便像秋風中的落葉一樣戰栗不止。那時候她根本沒有覺醒到要恨誰,隻感到恐懼——碩大的、潮水般洶湧、萬劫不複的恐懼。阿雄在成了陳掌櫃小妾之後還感到奇怪,恐懼為何沒讓她憤怒和叫喊,而讓她躲進了無邊無際的沉默。直到今天,阿雄依然躲在這種古怪而幽深的沉默裡,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她目睹過的事情,包括她爹。

    但是,阿雄的耳畔卻經常纏繞着那哼哼唧唧的呻吟聲,阿雄意識到這是母親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克制住的聲音,這種聲音在阿雄耳畔纏繞時,每次都和她親耳聽到的一樣逼真,斷斷續續而又暗含着突發性,甚至酷烈性。

    阿雄的父親一年也難得和她母親同一次房,父親有很多小妾,父親隻喜歡小妾而不喜歡明媒正娶的太太,也就是阿雄的母親。這一點曾讓逐漸成熟起來的阿雄思慮過很長時間。後來她發現許多老爺都喜歡小妾而不喜歡正房,阿雄對此既百思不解而又印象深刻,阿雄在成了陳天萬小妾之後毫不忌諱自己小妾的身份,是否與她當初的思慮有某種關系,阿雄在内心裡說:我不知道。阿雄知道的是,母親從自家後院一個肮髒的空房裡傳來的呻吟聲,是壓抑了太久太久的呻吟聲,阿雄在虛拟了自己女兒的身份而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待母親時,她的心裡稍許好過一些,所以她在進了陳府以後,經常強迫自己以女人而不是女兒的身份來看待母親。和母親相比,她更不能原諒的是秦鐘。經常在沉默中爆發性地叫着要殺死秦鐘,足以證明秦鐘給她帶來的精神創傷到了何種嚴重程度。阿雄對他和母親到底是誰先勾引誰的一點也沒有追究的興趣,她不能釋懷的是可怕至極的結果。

    阿雄迷惑不解的是,對秦鐘跟母親做愛場景的想象總是使她戰栗又陶醉。在進了陳府之後,每次進行性交之時,她的耳畔總是回蕩着母親的那種被充分壓抑的呻吟聲,那種聲音一回蕩于耳,她便不能自已,非去找陳掌櫃不可。而她在和陳掌櫃做愛時無所顧忌地大聲叫喚,在她的潛意識裡是為了把母親自我壓抑的聲音完全釋放出來,并且延長下去。

    阿雄的性欲離不開恐懼,沒有恐懼她就受不到激發,對此阿雄無法訴說。

    阿雄的冬季基本上是在與陳掌櫃耳鬓厮磨中度過的,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已到了第二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