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結局 二

關燈
來?你還不是那麼重要的人物。

    ” D跟着這幾個人從崖壁上開鑿出的台階走到下面。

    一條用鍊子系着的小汽船正在小海灣裡擺蕩着。

    “汽車怎麼辦?”D問。

     “不用管它了。

    ” “他們會不會調査?” “會的。

    他們會査到今天早上出售這輛舊汽車的鋪子——售價二十鎊。

    誰喜歡這輛車,誰就把它開走。

    我可不想再開這種車了,給我多少錢也不開了。

    ”但是看起來福布斯先生還真破費了一筆錢。

    小汽艇噗噗噗地駛出了小海灣,馬上就受到驚濤駭浪的襲擊。

    大海像是小船的冤家對頭,想方設法要把它撞碎。

    它不像是無生命的力量馳騁在有規律、有間歇的波濤上,它像個瘋子,手執巨斧,一會兒砍去船的這一邊,一會兒又敲打另一邊。

    它把船誘進一個平靜的浪谷裡,但馬上就用一個又一個巨浪接連不停地敲擊它。

    一陣撞擊過後又是暫時的甯靜。

    D既無時間也無可能回望海岸,隻有一次,當小艇被抛到好像是地球的峰頂的時候,他匆匆看了一眼遙遠處那家燈火通明的旅館。

    這時月亮已經高挂在半空中了。

     他們在海面上掙紮了一個小時才靠近那艘大船,那是一艘懸挂荷蘭國旗的隻在近海航行的三千噸左右的貨船,船身漆成黑色。

    D像一件貨物似的被弄上了貨船,馬上又被打發到下面的艙房裡。

    一個穿着舊水兵服和一條髒兮兮的法蘭絨褲子的高級船員囑咐他說:“你在下面待一兩個鐘頭,最好先别露面。

    ” 艙房非常小,緊挨着機器房。

    不知是誰想得很周到,預先準備了一條舊褲子和一件雨衣。

    D正好用得着,他已經渾身濕透了。

    舷窗已經用木闆釘上了。

    一隻蟑螂在床邊的鐵闆牆上飛快地爬過去。

    他想:啊,我快回家了。

    我安全了……如果能夠按照“安全”這個詞的含義考慮這個問題的話。

    實際上是,他安全地避開了一個危險,隻是為了再進入另一個危險中去。

     他坐在床沿上,感到有些頭暈。

    我年紀太大,幹不了這種事了,他想。

    他覺得有些可憐K先生,這個人一直夢想在遠離戰場的某個大學裡過一種平靜的生活,卻始終沒能如願。

    不過他沒有死在世界語中心的課堂上倒算萬幸。

    如果真的那樣,說不定哪位厲害的東方學員——李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還要為預繳了學費但課程中斷而大發脾氣呢。

    他又想到愛爾絲,她的災難也到了盡頭,一切可能發生的最壞的事都無法再傷害她了。

    死者是值得豔羨的。

    隻有還活着的人才感到孤苦凄涼,不受人信任。

    他站起身來,他需要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甲闆上什麼遮攔也沒有,狂風卷着水珠直噎到他的嗓子裡。

    他俯身在船欄上,望着乳白色的浪峰高高湧起,仿佛直撲到甲闆上的燈光上,然後又落下來,墜入無法見到的深淵裡。

    很遠的地方有一點兒燈光,明明滅滅——那是英國陸地的盡頭嗎?不會的,他們還沒有離開倫教那麼遠。

    福布斯先生還在暮色裡開着車,羅絲——還是薩裡?——正在等着他。

     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在他耳旁說:“那裡是普利茅斯。

    ” 他沒有回過頭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他像個年輕人回到久别重逢的愛人那裡一樣心忽地一跳。

    他有些害怕。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福布斯先生……” “啊,是福爾特,”她說,“福爾特把我甩了。

    ”他想起他在西大街上看到的淚珠,在南克勞附近山頂上看到的嫉恨的面容。

    “他是個太愛感傷的人,”她說,“他很喜歡故作姿态。

    可憐的老福爾特。

    ”她就用這一個詞把他打發掉了。

    D又回到每小時行駛十海裡的腥鹹、漆黑的海船上。

     他說:“我已經是個老人了。

    ” “如果我不在乎,”她說,“你年輕也好,年老也好,又有什麼關系呢?啊,我知道你對死去的妻子是忠實的,但我已經告訴過你,人要是死了,我就不會老是愛他了。

    ”他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她的頭發被浪花打濕了,她顯得比他以往任何時候看到的更老,也沒有以往那麼好看。

    她好像是在向他表明:他們倆的這件事與她的美貌是無關的。

    她說:“你什麼時候死了,還可以回到她身邊去。

    那時候我就無法競争了,而且我們都早就死了。

    ” 剛才看到的那片燈光已經轉到船尾去了,船首隻有波浪在一個個湧起又緩緩地沉落,再有就是無邊無際的黑夜。

    她說:“你不久也要死的,這用不着你告訴我,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