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還有我們的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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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上下都洋溢着愛,就對他一人。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有如此強烈的感情。

    這使他感到很不安,他就害怕女人愛上。

    愛上,會彼此制造痛苦,結果無聊透頂,起碼以往他的經驗是這樣。

    但如果不愛呢?就不會浪漫,會有他們在北京那麼強烈的性快樂嗎? 結論是:愛到一定程度就夠了。

     餘下的問題:讓愛情停止在什麼程度?而且又讓對方同意停止在那個程度上。

     他滿臉迷茫的神情,使闵坐了回去,現在是她看着他憂心忡忡的樣子。

     裘利安的感冒好了,重新上課。

    但他還是未痊愈,有些症狀未消盡,這樣闵還是常以看病的名義來。

    關于他倆的事,闵盡可能不談,好像知道他怕說清楚。

    不清楚雙方都有自由,還可随意決定繼續,或是不繼續。

    現在的局勢已經弄到他無法單獨決定,他幾乎想寫本諷刺自己的小說,現成的标題:《哈姆雷特在中國》。

     這天闵走進房間,在桌旁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如果你再不到花園裡去坐一坐,我就把這兩個花瓶扔到窗外山溝裡去。

    ”她一手抓一個瓷花瓶,她的威脅使他笑了。

     她沒笑,但把花瓶小心地放回桌上。

    “若你生病我可常來,這正是好借口。

    但一直生病下去,對你身體損害太大。

    ”言下之意,闵對他的“病”,心裡是知曉的。

    這時,是不得已才向他點明,她看來要說什麼。

     他們來到花園裡坐着,仆人送來茶和點心。

    兩株梅生機盎然,裘利安瞧着,便覺心情好多了。

    闵今天的臉色,不像以前那樣一味嬌縱他,而是有一種決心。

    在花園裡,闵低聲說,“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時間方案。

    ” 裘利安馬上就明白了,闵指的是什麼:既然他不願明确表示愛情和結婚意願,她想先維系他能接受的“私情”。

    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使兩個鬼精的仆人不至于晃蕩在眼前,他的私人生活被幹擾,但他的生活又缺不了他們。

    除非和闵上山裡去野合,暖和的季節還未到,不存在這誘惑的危險。

     他沉默,就是讓闵說。

    闵站了起來,在花園很煩躁地走着,腳上的高跟皮鞋和玫瑰紅的衣裳,使她看上去比平日高,袅袅婷婷。

    她穿什麼都好看,什麼顔色都适合,隻是玫瑰紅太性感,特别是在陽光下,而且婚前的衣服現在穿,緊了些,就勾勒出誘人的身材。

     從外表看上去,她是有點嬌弱不堪的。

    她停下來,轉向他。

     她的聲音很輕很慢,但表達得一清二楚。

    與他在一起,尤其是在北京的這段時間,幾乎天天說英語,她的英語已經與初相識時完全兩樣。

     她的方案非常簡單,但大膽:裘利安早上讓兩個仆人都去買菜,九點後回來。

    她丈夫作為系主任八點在辦公室,她在這個時候到裘利安的房子來。

    有一個小時安全時間。

     她的臉绯紅,但不是害羞,而是覺得受到委屈和冷落。

    裘利安有意保持距離,已經使她忍受到了極限。

    他知道她此時的心情:她從北京到家沒幾個小時,就來探望生病的他,她以為他會不顧一切地重續北京的狂熱,她不能肯定他愛她,但至少沒什麼理由中止他們的關系進一步發展,現在她隻能主動要求上床,這是她的最後一招。

     裘利安知道這個方案,是不平等的。

    他是在一個陌生國家,一旦發現,他無所謂面子。

    闵冒的險大得多,一個中國女子頂着跟洋人私通的臭名,難以生存。

    在這個國家的知識界,甚至标榜自由主義的新月社也不贊成這種行為。

    但是她肯定知道,對裘利安來說,一旦性消失了,愛情不會持續。

     裘利安很想同意這策劃,他本來就喜歡有一點危險,尤其是有一點危險的性。

    但重新開始?他不想立即答複。

     闵憂傷的眼神隻能離開他,沒等他說話,她就直接從花園裡走到山路上去,走得飛快,他真擔心,她的高跟皮鞋會讓她跌一跤。

    一個沖動,他喊道:“Yes!”闵回過頭來,笑了,笑得那麼燦爛,那麼甜,使他心裡很難受:他是否太殘酷了一點? 裘利安一夜睡得極其不安。

    前一晚他就吩咐兩個仆人一早去菜場買幾樣特殊的菜,九點後才允許回來。

    他知道這麼命令有點可笑,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一旦有了性愛的可能,他又開始想念闵的身體,他的身體已經比他的心熟知闵,而且不由他控制地渴望闵。

    好幾次,北京的一幕幕又回到他頭腦裡,使他的器官硬脹得痛。

     他隻好坐起來給母親寫信。

    以前給母親寫信,可以把無法排遣的欲念說出來,有時是整理一下過分混亂的思路,現在卻隻能用對一個女人的眷戀來抵擋對另一個女人的情欲,盡量使這火焰冷卻下來。

    當他寫着的字并不是從心底流瀉出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背叛母親。

     當闵建議他們繼續,就是一個命令,他無法抵禦無法抗議的命令。

    他和她的關系的苦思冥想,在她的幾句話面前就徹底崩潰了——她要繼續,他就得繼續。

     索性不睡了,他去洗澡,洗頭發。

    将多天故意不處理的胡子仔細刮了,那胡子的确使他變醜。

    渾身上下收拾一番,才上床。

    他睡覺一向不穿衣服,就在被子裡等着。

    他意識到是中了魔,不僅回到上北京前沒抓上手的急切色相,而且更無奈地向肉欲投降? 天就是不亮。

     他終于在等待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門輕輕哐當一聲把他驚醒,仆人們出去了。

    闵早就有一把鑰匙。

    下面應當是她上樓的腳步,但好長時間過去也沒有。

    他又睡着了,半睡半醒中他聽到闵輕柔的腳步,在吱吱呀呀地上來,此時,他的心很靜,什麼都能聽到,感覺到。

     費力睜開眼睛,他卻未能辦到,感覺到闵走進房間,他用手揉眼睛,想看她怎麼脫衣服,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