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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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全金來将家裡的錢全都拿出來交了集資款,然後和鄧啟放的女人莫如華匆匆忙忙地到鄉政府去了。

    中午,全金來的父親全寶山便挑着幾十斤中藥材桑皮出山到連山鎮去賣。

    老人上午看着兒子把家裡準備交農業稅和提留上交的錢全部拿出來給了劉所長,還欠一百二十塊錢。

    金來說等他回來之後把收下的黃豆全部賣掉再交那一百二十塊錢。

    老人心想,今年的豬肯定是沒殺的了。

     養的豬要賣掉交農業稅,交提留上交款,自己把桑皮賣了,得幾個錢,也可以少賣一些黃豆,過年才有黃豆做豆腐吃。

    不然,過年隻怕就隻有蘿蔔白菜吃了。

    全寶山已經七十歲了,六十年代三年苦日子的時候,由于饑餓,吃苦藤草吃多了,腸胃落下毛病,經常吐血,身體一直不好,但他從來沒有消消停停在家裡休息過。

    他和他女人跟着兒子兒媳一塊生活,一家五口,一個八歲的孫子。

    兒子兒媳兩個主要勞動力,又十分的勤勞,要是在條件比較好的農村,日子肯定過得很富裕。

    可在苦藤河鄉這地方,山多地少,交通又不便,一年累到頭,也才弄個溫飽。

    一家五口,兩畝水田在半山坡上,是天水田,到了陽春三月,就盼着老天爺将烏雲堆上天頂,就盼着扯閃打雷。

    扯閃了,打雷了,就全家出動,往半山坡上趕。

    趕到半山坡,雨也落地了。

    兒子全金來犁田耙地,兒媳鄧紅玉和兩位老人一邊用腳踩水田的坼口,一邊用手捧稀泥做田坎關水。

    禾子插下去了,還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天爺賞臉了,十天半月下一陣雨。

    八月到了,天水田裡還有谷子收。

    老天爺不賞臉,五月六月旱上二十天,八月連稻草都沒收的了。

    三畝旱地也在半山坡上,插紅薯不怕天旱,他們家也和别的人家一樣,收下的稻子交公糧。

    遇到天幹地燃,田裡沒收成了,就把養的豬賣掉,用錢抵交任務,自己家一年四季以紅薯做主食。

     他們家的日子比别的人家好一些的原因,是他全寶山識得很多中藥材,加上他又吃得苦,七十歲的老人了,仍然起早貪黑地爬上村子後面的大山裡去挖中藥材。

    春天剝桂皮,秋天挖桑皮,挖黃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少說也有三百天是在山上度過的。

    一年下來,要說收入也沒有多少,除了交百分之三十的山價費給鄉企業辦,也不過一千多塊錢。

    但和那些沒有收入的人家比,抵得人家養兩頭肉豬呀。

    苦藤河鄉的人們對鄉企業辦收那百分之三十的山價費有意見,說是鄉政府亂收費,加重農民負擔。

    丁安仁卻說不是,他說你們的中藥材是從哪裡挖來的?隻有大山肚裡才有吧。

     山是誰的?國家的啊。

    國家的土地上長出的東西,能随便讓你們挖,讓你們采摘拿去賣錢?現如今租種人家的責任田還要交租谷哩,從國家的山裡挖來的中藥材賣了錢就不要交山價費了?何況鄉政府收這個錢是存那裡日後修苦藤河大橋用的。

    這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麼叫加重農民負擔呢?丁安仁是副縣長,他說的話代表縣政府,誰還敢說不交山價費?你不交也不行,顧家富他們開始隻跟連山鎮生資站打個招呼,凡是苦藤河鄉的人去賣中藥材,由他們代扣百分之三十的錢,鄉企業辦一個月去結一次賬,給賬的時候當然要請生資站的人吃一頓飯。

    後來發現去賣中藥材的人給生資站的人一些好處,他們就不扣那百分之三十的錢了。

    顧家富就想了一個絕招,在苦藤河渡口修了一間小屋子,由匡興義和甯占才在渡口輪流值班。

    誰要過河去賣中藥材,先到那裡去稱秤算賬開票,賣了錢再回來交錢。

    沒有企業辦的條,渡口不得渡他們過河。

    發現渡船老人渡了沒有條的人過河去賣中藥材,就扣渡船老人的工錢。

    匡興義和甯占才都是懶、饞、貪、嫖、賭慣了的五毒俱全的家夥,哪肯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就讓渡船的老人十分的為難。

    有幾次,那些遠遠地從老崖村趕來賣中藥材的人因為找不着匡興義和甯占才,讓他們過了河,他自己一個月的渡船工錢被扣得幹幹淨淨。

    好多次,苦藤河鄉的人們趁着風雨交加的夜裡,硬是把河邊的小屋給砸了。

     這天下午,全寶山挑着桑皮來到渡口,小屋裡沒有人,老人等了一陣,便将桑皮挑上了渡船。

    渡船老人認得全寶山,問道:“你的條子呢?” 全寶山抱怨說:“他們要收錢,小屋裡就不能離開人,我等了老大一陣,連鬼都沒看見。

    ” 渡船老人為難地說:“他們要是看見了,我這一個月的工錢又沒有了。

    ” “他們的心肝也太黑了,在山上挖點中藥材賣,與他們有什麼相幹。

    一塊錢抽三角,他們還不願坐那裡守着。

    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