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休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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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敬懷在醫院住了四個月,雖然出院了,但仍然覺得周身無力。

    此時蔔奎在林鋼交待了工作,已經到省委上班了。

     張敬懷之所以沒有上班,一是覺得自己身體還沒有恢複健康,二是他也是有意讓蔔奎單獨主持一段工作,以便進一步觀察。

    如果蔔奎幹得好,他就徹底退下來。

    這樣,他就算是“平安着陸”了。

    他在家裡過着從來沒有過的休閑日子。

    有時間多讀點書,實現他多年的願望。

     在醫院那些日子,他的夫人艾榮和女兒勝美,倒是常來看他,每一次,都坐不到十分鐘,好像沒有說什麼,娘倆就走了。

    平常,還是由小保姆照顧他的生活,廚師照樣一日三餐,他從來不挑吃的,基本上是廚師做什麼,他吃什麼,即使廚師做菜忘了放鹽,他也不挑剔。

    在生活上張敬懷是個馬虎人。

     這天吃過早飯,他一看表,七點半了。

    過去,總是在這個時候,司機把車停在門外,按一下喇叭,表示車子在等他。

    這天他看了幾次表,也沒有聽見喇叭響。

     過了幾分鐘,厲秘書進來了。

     他對這位秘書的印像越來越壞。

    從厲順為的眼神中,他感到厲順為對他這個書記的不滿情緒。

    他當然知道那不滿的原因。

    厲順為多次向他表示,他自己想到基層鍛煉鍛煉。

    張敬懷明白“到基層”的意思,可是他不能這麼做。

    他覺得這個人不老實,城府太深。

    他向來對這種人有厭煩情結,不能提拔他。

     這天,厲秘書進了他在家裡的辦公室,例行公事地問:“張書記,今天到哪裡去不?我好安排車子。

    ” 按過去的規矩,秘書會把昨天安排的日程,次日一早就給他看,問需不需要有什麼變動。

    可是今天厲秘書手中空空的,連一張紙也沒有拿。

    他這才想起:哦,我已經請假,實際上是要退下來了,說:“沒有什麼事。

    你忙你的去吧。

    ” 張敬懷感到最近厲順為很忙,忙些什麼,和他沒有關系的事,他也不便問。

     厲秘書退了出去。

     雖然他還算“在崗”,因為他是向中央和省委正式請了假的。

    所以,沒有會議,也沒有電話,沒有人排着隊等着向他請示、彙報,沒有文件要他批示。

    他感到輕松極了。

     這天,他看了兩個多小時的書,覺得眼睛有些疲勞,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可是他怕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家。

    這可能被大家傳為笑談的。

    有時,他想和小保姆去農貿市場或者商店買點什麼,可是他不适應那種煩鬧的場合,他從來沒有自己買過東西,也不知道市場行情,又覺得什麼也不需要,到那樣挨擠的地方不是活受罪嗎? 于是他在院子裡散步,這個房間,那個房間,像過去視察工作似的,讓保姆和廚師給他打開門,他這才知道,有一間房子是儲藏室,專門儲藏家具和暫時用不着的物品的。

    過去他從來沒有數過,他這個小院有幾間房子。

    今天他數了數,正房,廂房,門房一共十六間。

    自從艾榮勝美娘倆搬走之後,空着好幾間。

    大門口有一間屋子,是所謂的“門房”,即收發室。

    這個房間很大。

    秘書,保姆,廚師,沒有事時,常常在這裡聊天,門衛有時也在這裡避避風雨…… 張敬懷在院子裡散步,來來往往,用腳步丈量着,計算出每個房間的米數,院子裡有個葡萄架,現在正是結果季節,累累的葡萄像一串串珊瑚。

    過去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事物。

    葡萄架下有幾個石凳,保姆正在和廚師聊天,他們談話的題目是廚師的分房問題。

    他聽廚師講:“我都有三十年的工齡了,怎麼分房名單沒有我呀?” 保姆說:“據說,分房條件是按到省委工作的時間算。

    你來省委才三年。

    ” 廚師說:“那我以前的二十七年,不是給共産黨幹的?我看他們是看人下菜碟。

    是張書記不……”他一見張敬懷走來,不說了。

     張敬懷走近了,對廚師說:“老李,我這裡不是有空着的房子嗎?你把家搬過來就是了。

    ” 老李說:“這是不行的,張書記,謝謝您了。

    這事得辦公廳說了算──恐怕辦公廳說了也不算,得分房委員會分給我才行,我的‘分兒’不夠。

    ” “什麼‘分兒’?” 廚師給他介紹:分房得按工齡、級别等換算成分……說了一大堆,他過去沒有問過這些事,原來分房還這麼複雜呢。

     這時厲秘書走過來,說:“這是省委的房産,别人是不能随便住的。

    ” 他又想,這麼一個有三十年工齡的老廚師,理應分到一套房子的。

    如果他說一句話,廚師就可能分到房子。

    可是他覺得,分房是個複雜問題,給誰,不給誰,由分房委員會定。

    他從來不為身邊的人說話,現在更不便說話了。

    他身邊的人都知道張敬懷的這個習慣,從來也不為自己的私事求他。

     可是,這時他對厲秘書那句話特别反感“這是省委的财産”!厲順為說話的态度雖然很平和,但分明有“你說了不算”的意思。

    他總覺得,這個厲秘書的眼神中,表現了對他的輕侮。

    早晚得把他攆走!張敬懷想。

     當初,單秘書長向他介紹厲順為時,因為是在楊書記身邊服務過的,用不着再由組織部門搞諸多項目的審查,他也就放心的用了他。

    沒有想到這個人這麼不老實。

    他寫的那篇蓋老闆的文章,使姓蓋的撈了不少資本,他們還有沒有什麼交易?誰也說不清楚。

     想到這些煩人的事,他才知道:自己在位時,每天累得難受,回到家裡就想躺着,可是有很多文件還等着他批閱,他不得不強打精神坐在辦公桌前,有時工作到下半夜,還要想一想明天在某次會議上,因為要他講話,想一想該說些什麼。

     當時他總想,等我退下來就好了,但他沒有想到,在崗位上有他難受的時候;可退下來,也有退下來的滋味……他甚至想,要不要再當一屆省“人大”主任呢? 馮怡在國外留學這幾年,每個月都有信給他,報告自己在那裡的學習和生活情況。

    她的信中總是說:請你放心,我過得很好。

    不久前的一封來信說,她的學業已經結束,獲得了社會學博士學位,很快就可以回國了。

    從信上的口氣看,他估計,至少在三個月之後她才能回來。

    屆時他一定去機場接她。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一天厲秘書領着一個人進屋,竟是馮怡。

    她站在張敬懷面前,傻哈哈地笑着說:“我回來了!”一個大背兜還在肩上。

     厲秘書見張敬懷沒有别的吩咐,便出去了。

     張敬懷也看了她半天,這才說:“快,快放下!”忙幫馮怡解那背兜。

     馮怡把背兜放下,兩人都愣愣地站着,張敬懷多麼想像對女兒一樣擁抱她一下呀,但是他沒有。

    倒是馮怡主動給他來了個西方的“見面禮”将他擁抱起來,輕聲喊着:“我的老爸呀……”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喊他。

     他也輕聲喊着:“我的小女兒……” 過了有兩三分鐘,二人才松開手臂。

    張敬懷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為什麼不先打個電話?” “我,我想讓你感到意外,讓你驚喜!” “快去洗漱一下吧,我讓保姆給你沖茶。

    ” 不多時保姆端上茶來,轉身退出,馮怡也一面搓着面部一面進了屋。

     張敬懷問:“怎麼樣?講講你的情況,我想知道的事很多呢。

    ” 馮怡說:“先别說我了,先說你吧。

    你信上不是說住院了?病全好了嗎?” “全好了。

    ”張敬懷答“出院前對身體進行了全面檢查,一切‘零部件’都沒有大毛病。

    我這部機器,運轉這麼多年,什麼‘磨損’沒有經過?居然沒有大毛病,也是一個奇迹。

    可是就是覺得累,睡覺呢,又睡不着,于是就看書。

    這是我多年的願望,如今是如願以償了。

    ” “戰争中受傷,運動中挨整,‘零部件’居然沒有問題,你真禁折騰!”馮怡說“我看你能活一百歲呢。

    以後的時間安排,你聽我的。

    累嘛,感覺累才是健康的表現。

    休息休息就會好的。

    ” “人們說‘健康長壽’,沒有健康,我就不想長壽,那不是活受罪嘛!” “你健康嘛,當然應該長壽。

    ”馮怡說。

     二人都笑了。

     張敬懷問:“你回來怎麼辦?得先解決工作問題呀!要不要回林鋼?” “我想先休息一段,工作問題以後再說。

    如果組織分配,我想到社會科學院,最近一段時間,我也得調理調理,以後再和他們聯系吧。

    ” “你休息一段也好。

    ”張敬懷說“可是總得有個地方住呀!要不住在我這裡……反正有空房子,空着也是白空着。

    ”低頭又一想,自己又否定了,說“不好,不好,住我這裡不好。

    ” “有什麼不好的,你不歡迎,怕我幹擾你?” “不是,不是,是……” “是什麼?你這個人呀,活得真累。

    我行我素,誰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管他呢!他們能說什麼?無非是‘馮怡住張書記家裡了’!第一天說了,人們認為是新聞,第二天是舊聞,第三天是曆史。

    第四天再有人這麼說,就讓人讨厭了!”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張敬懷想了一下:“要不,你和保姆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