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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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機關和鄉鎮的工作,完全是兩碼事。

    鄉鎮工作就像現在農村的聯産承包,完全是松散的,幹完農活,回家聊聊天打麻将。

    市委機關就像過去的生産隊,組織嚴密,生産隊長又抓得緊,工作節奏很強。

     盛德福調到市委辦後,就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零件,随着整部機器,緊張地運行起來。

    他知道黃三木失戀了,有次在市委門口碰到,他緊緊地握住黃三木的手,說了些安慰的話,後來又從鄧汜邊和童未明那裡了解了一些情況,知道黃三木情緒很差,很消極。

    可惜,他白天要跟洪書記跑,晚上要搞材料,最終還是沒能抽出時間,去郵電招待所看看黃三木。

     盛德福的住所很理想,正是他所喜歡的人武部招待所。

    現在機關裡房子很緊張,單身漢一下子是别想分到房子的。

    各單位都由單位出錢,暫時借招待所住幾年的。

    因為郵電招待所房間有限,都已客滿,市委辦餘主任叫盛德福自己聯系一個方便的地方,盛德福想也不想,當然就找人武部招待所住下了。

     招待所實際是很難得來的,白天大多跟洪一之副書記在外面跑,或在辦公室裡,晚上呢,也大多在辦公室裡,隻是要睡覺了,才到招待所裡來。

    後來呢,有時他也把一些材料拿到招待所來寫,因為盛德福覺得,人武部招待所這地方,可能有些靈氣,能給人帶來感覺。

     明天,省衛生檢查團要來青雲市檢查衛生,洪一之是市委負責這項工作的領導,明天要講話的。

    現在這個時代,也真是文明起來了,連衛生這種工作,都越來越重視了,上面一年要搞好幾次衛生檢查,光這項工作就不好對付。

     盛德福一邊抽煙,一邊搞材料。

    以前,他是不大抽煙的,一是沒有錢,二是陳秀秀反對,隻是村幹部遞來時,偶爾玩根把。

    現在呢,陳秀秀不在青雲,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加上跟洪書記出去,開會啦,下鄉啦,跑企業啦,常常有整包的香煙掼來,抽煙的條件是很優越的。

    另外還有個因素,盛德福覺得,洪書記很有領導風度,其中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抽煙,他覺得,自己今後也是要當官的,抽煙這點風度,無論如何要把它學起來。

     這樣,香煙就慢慢抽出味道來了,逐漸地,不抽煙還寫不出文章來。

    盛德福抽着抽着,發現明天的報告不大好寫,後來猛抽一口,才知道這香煙太辣,這包雲煙質量有問題,基本上假貨。

    現在這個世道也不行了,假貨越來越多,連雲煙這樣的小東西,市場都不大有真貨了。

    盛德福把煙扔了,換上一包阿詩瑪,現在,阿詩瑪的價格已經和雲煙換了個位,比雲煙高了,盛德福猛抽一口,嗯,這煙味真好,純粹得很。

     思路就打開了,他就開筆寫下這麼一句: 同志們: 今天,省衛生檢查團長途跋涉來我市檢查衛生,首先,讓我代表青雲市委市政府,表示熱烈的歡迎! 盛德福對這個開頭很滿意,特别是長途跋涉這個成語,一用上去,句子就活起來了。

    接下來,照例是衛生工作的重要性、緊迫性,以及如何把衛生工作抓好,雲雲。

    文章寫得很順,半包阿詩瑪一燒,一篇講話稿就勝利完成了。

     第二天的會議,開得很隆重。

    市衛生局已經把大禮堂布置好了,這些工作是不需要盛德福*勞的。

    省衛生檢查團一行人,也已在主席台上就坐。

    會議就開始了,盛德福看見洪書記手裡攤開那疊由他炮制出來的講話稿,就拿出另外半包阿詩瑪,美美地點燃一根,抽了起來。

    他覺得,當領導也真是容易,念念講稿就行,而當秘書呢,也确實神氣,你看,台上的領導,講話不會自己講,還得按他盛德福寫的話去講,當秘書不是挺光榮的麼?盛德福抽第二口阿詩瑪時,洪書記已經開腔了。

     同志們——今天——省衛生檢查——團長——途跋步(涉)——(同志!) …… 盛德福聽洪書記念團長二字時,正抽第三口煙,心裡忍不住格登一下,嗆了一口;當洪書記把途跋涉念成途跋步時,那支阿詩瑪也吓得掉在了地上,臉色開始發白;當洪書記皺着眉頭,在途跋步後加上同志二字,且加重嗓音讀出來時,盛德福差點要暈過去。

     這時,會堂裡開始響起一陣不整齊的噪雜聲。

     洪書記很有風度地停下來,環視會堂兩秒,然後大聲地說:靜一靜,靜一靜,啊,—— 首先,讓我代表青雲市委市政府,表示熱烈的歡迎! 掌聲潮水般地響了起來,盛德福緩過神來,臉色開始由白轉紅,并漸漸地紅得發紫。

     中午的夥食很豐盛,盛德福跟着洪書記一起進了餐廳。

    在單獨相處的兩分鐘裡,盛德福輕輕地叫了聲洪書記,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洪書記忙說:對了,下次寫領導名字時,後面要加個同志,我們黨内都稱同志嘛,不加上去就不禮貌。

     盛德福臉紅紅地,又想說什麼,洪書記就勸道:小盛,别難為情嘛,我老洪是很好相處的,這件事,下次注意點就是了,啊哈。

     盛德福正要說,又說不出口時,客人都已經到齊了,主客雙方很快就滿滿地坐了三桌。

     洪書記端起酒杯,要敬一敬團長。

    坐在貴賓席上的省衛生廳副廳長金桐就站了起來。

    此次衛生檢查由他帶隊,他自然是團長了。

     洪書記碰了碰他的酒杯,說:途團長,您辛苦了。

     金桐已經在會上領教過他的途跋步了,他不知道事情的底細,不過,他猜想這裡面一定有鬼,這途跋步三個字,恐怕整個全省也找不出來,怪怪地,像個少數民族名字,他就估計,是洪書記搞錯了。

    不過,金桐不是個一般的人,這位年僅三十五歲的年輕人,原是省衛生廳的一名副處長,去年就被提拔為副局長了。

    此時,他不慌不亂,不急不躁地說:途跋步同志今天沒來,我叫金桐。

     市衛生局局長張昂忙介紹說:他是省衛生廳副廳長,是這次衛生檢查團的團長。

     洪書記說:噢,途跋步同志工作很忙啊。

    好,那麼我就先敬金廳長、金團長一杯! 兩人就都一飲而盡了,接下去,三桌主客都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漸漸地,一個個都紅光滿面了。

     酒足飯飽,洪書記就和金桐握手告别了,他說:我下午還要到楓樹鎮開個會,隻好失陪了,下午由張昂同志陪你們檢查吧。

     金桐說:我們準備明天早上回南州,那再見了。

     洪書記腦子有點喝暈了,不過,他還能記起點什麼,就又客氣地說:再見!碰到途跋步同志,向他問個好! 金桐一行,到招待所休息了,張昂局長送洪書記上車。

    洪書記問:途跋步怎麼就沒來呢?我在會上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