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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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燒成一片焦土,着火的人從燃燒的房子裡沖出來,就地打滾。

    靠近運河的人,被火燒得紛紛往河裡跳,運河裡全是屍體,浮着一層似血似油的膠質物。

     幾千架飛機重重疊疊,機翼幾乎碰到機翼,炸彈從機群中像蝗蟲一般飛出,在山崎腦子裡遮天蔽日地化成火團。

     終于,溫暖的線條沖開鐵蠅之圍:青山蔥綠,泉水冒着熱氣。

    大塊白色綠色中,古都的輪廓模模糊糊。

    燈籠一盞又一盞點亮,在微風中有節奏地搖擺。

    穿過石橋,繞着河邊小徑,再上一坡石階。

     母親站在房前那兒向他招手,她的一頭黑發怎麼成了銀色的?那身和服還是他離開時的藍靛色的牽花圖案。

    母親最愛這件衣服,說是遇見父親時,她就穿着這衣服;懷上他時,她也穿着這衣服。

    不是喜事或家中大事,母親是不會穿它的。

    他喊母親,母親卻不應。

    他急,急得手裡全是汗。

    他的病很奇怪,永遠昏睡不醒,睡眠卻極其不安,反複折騰,不斷說話。

    偶爾醒來,也不過是半個小時,吃不下任何東西,醫院診斷是輕度腦溢血。

     玉子去看他,猜出他是在和老母親說話。

    候到他醒來的一刻,她對他說,他家裡一切會平安的。

    畢竟山崎家住在東京北邊的伊勢崎,屬于群馬縣,不在東京市内。

    山崎經常說伊勢崎風光如何旖旎,背後就是莽莽蒼蒼的群山,人和建築都典雅樸素,終日藍天白雲。

     山崎很想知道母親的情況。

    就讓人給母親拍了一個電報,可是未有回音。

    他絕望地在病床上翻了一個身,自我安慰:他用的是軍方通訊,戰争期間,尤其是遭到飽和轟炸的大東京區,民用通訊或許會癱瘓。

    等待使他清醒的時候多一些了。

    母親可能真的遭到不測,一味猜測強,就是不認命。

     山崎重病,就沒人再去催電影《綠衣》的制片工作。

    這個電影廠全是日本人在操作,而日本人中隻有山崎一心一意要制作這部電影,也許還加上玉子這個女主角。

    其他人早就因戰争失敗而坐立不安,成天惶惶不可終日。

     這天中午,玉子在廠裡看未成樣的片子,借以打發無聊又無奈的時間。

    她接到一份電報,是山崎的母親打來的。

    她趕到醫院。

    山崎的母親報平安,讓兒子放心。

    電報說伊勢崎這次沒有挨到多少重磅炸彈,隻是那些越過東京還沒有扔掉全部炸彈的飛機,随意沿郊區一路亂丢,隻要及時進防空洞,危險不大。

     心病用心藥治果然見效。

    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山崎終于出院了。

    出院前他就把《綠衣》應該補的鏡頭、重拍的鏡頭和音樂,全部寫在本子上,每日排得滿滿的,這電影的後期制作又進入正常軌道。

    在全片剪輯之前,般若寺一場戲加拍了第五遍,他還是不滿意,仍要重來,讓攝影師對準玉子的左臉,山崎知道她哪一種角度更美。

     還是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