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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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電影,今後可以去考滿映樂隊。

    ”男孩隻是感激地點頭,他不好意思告訴老師,這正是他這麼多年下功夫學音樂的原因。

    他經常去看滿映的電影,什麼片子都看,一心盼望在電影裡找鄭蘭英老師。

    可惜鄭老師出現的機會不多,經常一晃而過,要非常仔細才能抓得住,看一部電影才見到幾秒鐘,最多一次才五分鐘。

     音樂老師留下樂譜和圓号,而他的話就是一道光。

    男孩每日早晚到白桦樹林去苦練。

    或許有一天他真能考上滿映,那就可以見到鄭蘭英真人。

     十六歲離開孤兒院後,他就一門心意地進滿映。

    可是,樂隊沒有位置,他就報名到滿映當了搬運工,一邊跟錄音棚技師拉近乎,讓他給找機會。

     他果然見到了鄭老師,遠遠地就認出她來,比十年前更漂亮。

    廠裡都叫她玉子,他覺得這個名字好聽,一個玉做的女人。

    他覺得滿映沒有任何女演員像玉子那麼美,哪怕就是大名鼎鼎的滿映第一塊牌子李香蘭,那個日本美女山口淑子,也遠遠比不上。

    他心顫顫栗栗,總覺得自己能在滿映幾乎天天見到玉子,哪怕是從遠處看,都是一場夢。

    一場夢牽着一場夢,他鼓勵自己,做下去,别停,千萬别停。

     好幾次搬東西時,他見玉子走過來,故意往上撞,玉子都靈敏地躲開了,也不像别的女人,要罵一聲“瞎了眼的”,甚至也沒朝他看一眼。

    他有時怪自己,怎麼還是像六歲時那麼想捕捉她的目光,哪怕讓她滑一跤。

     總有一天你要看到我的,他想。

    今天他知道這首歌是等着玉子來唱的,就有意按自己覺得比較好聽的節拍吹,果然把山崎導演弄得冒火了,單挑他出來,把他趕出樂隊。

    而玉子真的如他盼望的那樣,多看了他一眼。

    他害怕玉子又把他忘了,便故意在汽車前後走來走去,可是他走得那麼不自如,緊張過分,和他多年來的心境相似。

    今天玉子注意了他。

    可是留下的卻是什麼印象呢? 那麼,下次,怎麼設計下次,借為今天“吹錯”的事道歉,那樣,他們可以正式認識。

    這可不容易,那個狗娘養的山崎導演,竟然挽住玉子的手臂! 腦子都想疼了,他從床上忽地坐起來。

    絨線衫袖肘是破的,外衣加蓋在被子上。

    他把燃着火的鐵盆移近了床一些。

    看看窗外越積越高的雪,躺進被子裡。

    身子蜷曲,不禁打個寒噤。

    屋頂開始漏水。

    水聲滴嗒,和着門窗外的風雪聲響。

     他朝埋着窗子沒有融化的白雪看,萬籁無聲之中,似乎聽到“綠袖子”的節奏輕輕慢慢地敲響房子,湧入這間破爛的房間來。

    這音樂是一首民歌,悠緩心碎的音樂,提起一顆易碎的心,懸在半空,像有一隻溫柔的手在上面輕輕撫摸。

    但是他加了一個明顯的切分小節,讓音樂貼上讓人心髒都停跳的那種美妙,然後,那累積的纏綿,就漸漸變得濃烈起來,他渴望叫喊出心裡念叨着的那個名字。

     他翻轉過身來,背對那積雪的玻璃窗,盯着漏水的地方,水聲漸大,如他加入的樂隊在給玉子的歌聲伴奏: 你我相遇,滿心歡悅 綠兮袖兮,綠袖翼兮 冰涼如夜,月隐淚痕 綠袖流蕩,宛若仙鶴 飄飄來兮,焰光暖兮 少年下到地上。

    他聽見她,就是玉子在唱,而且“看見”了玉子:一人獨自在屋外的雪地上走着,雪早已停了,一輪月亮挂在銀杏樹梢。

    他趴在窗前,為了看得真切,臉貼在冰得刺肉刺骨的玻璃上,一動不動。

    雪光把玉子的臉襯得非常美,而且,更使他迷醉的是,她唱的正是他傍晚在錄音室裡“吹錯”的節拍。

     他想打開窗,又怕驚動了房外的人,便住了手。

    等他揉揉眼睛時,再看窗外,那兒空無一人。

    他這才覺出了手凍壞了,臉也冷壞了,隻好在小小的屋子裡跑着,跺腳揉手,往火盆裡再添幾根樹丫,湊近火盆取一點暖意。

     這麼來回幾分鐘,他左想右想,還是熬打不住,再去打開門看個究竟:雪确實已停,不過門檻上雪堆了起來,房外銀杏樹挂滿雪,如開着雪白的花朵,月光照耀下,是另一番景象。

    沒有腳印,連風也停了,隻有月光下他的身影。

    他心裡惆怅,回到屋裡,看着火盆上的火焰,綠得發藍,藍得發白。

     不過他似乎聽到一句話。

    “明天你來化妝室。

    ” “她來過!”他歡叫着,立即蹦了起來,不小心撞在木凳子上,人撲通一下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