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月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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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她走來了。

     一輛頂燈上标着“TAXI”的白色小汽車停在路口,她下了車,略略站了站,環顧着周圍。

    然後,熟悉地穿過大街、小巷,向前走去。

     她穿着白色的坡跟皮鞋,銀灰色的西服裙和月黃色的短袖襯衫。

    身材纖秀因而顯得颀長,膚色白皙、細膩,橄榄形的臉型,一雙清澈的眼睛,鼻梁略高而直,未施任何唇膏的淡紅的嘴唇緊閉着,颏旁便現出兩道細細的、彎彎的、新月形的紋路。

    微微鬈曲的長發,任其自然地舒卷在耳後和頸根。

    耳垂、頸項都沒有任何飾物。

    盡管鬓邊的黑發已夾雜着銀絲,她卻并不顯得過于蒼老;不認識她的人,把她遺忘了的人,也看不出她曾是怎樣年輕。

     她匆匆走着,沒帶任何沉重的行囊,手裡隻提着一個白色的圓形紙盒。

     走在這裡,她仿佛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醒來。

     晨曦熹微,小巷清幽。

    早起的人們偶爾從她身旁擦肩而過,騎車的,步行的,領着孩子的,端着早點的……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而人們卻不熟悉她,誰也沒有認真地看她一眼。

     她看着前面。

    天和地是灰色的,磚和瓦也是灰色的。

    臨街的牆幾經風化,幾經修補,刷過黑灰、白灰,塗過紅漆,書寫過不同内容的标語,又終于被覆蓋;風雨再把覆蓋層胡亂地揭下來,形成一片斑駁的雜色,融彙于灰色的籠罩之中。

    路旁的樹木蒼黑,瓦棱中芳草青青。

     遠處,炊煙缭繞。

    迷濛的曙色中,矗立着這一帶惟一的高出民房的建築,尖頂如塔,橘黃色的琉璃瓦閃閃發光。

    那是清真寺的“邦克”樓,每日五次,那裡傳出警鐘似的召喚:“真主至大!萬物非主,惟有安拉;穆罕默德,主之使者。

    快禮拜啊!” 這兒是“達爾·伊斯蘭”——穆斯林居住區,聚集着一群安拉的信徒,芸芸衆生中的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很大。

    在穆罕默德創立了伊斯蘭教以來的一千三百年!司,他把仁慈、公正、誠實和自我克制的精神灑向人間,全世界有八億人是這個大家庭的成員。

     這個世界很小。

    在擁有八百萬人口的古都北京,穆斯林的數目隻有十八萬,他們散居各地,其中有一部分聚居在這座清真古寺的周圍。

    據說,這一帶曾經是果木繁茂的石榴園…… 大約遠在公元7世紀,一些頭上纏着白布的阿拉伯商人來到了東土大唐,他們習慣了神州大地的水土,在這裡娶妻生子,留下來了。

    1219年成吉思汗率兵西征,1258年旭烈兀攻陷巴格達,蔥嶺以西、黑海以東,信仰伊斯蘭教的各民族的土地被蒙古貴族陸續占領,征服者強迫被征服者大批遷徙到東方。

    他們之中,有被俘虜的工匠,有被簽發的百姓,有攜家帶眷的阿拉伯上層人物。

    當然,也有乘東西方的交通大開而自發前來的商人。

    這些“外來戶”,大部分在中國做軍士、農夫和工匠,少數人經商、傳教,也有極少數做官。

    這些人的後裔很少再返回故地,就在這塊土壤上生根了,繁衍生息,世代相傳,元朝的官方文書稱他們為“回回”,他們本身也以“回回”自稱,一個新的民族在東方誕生了。

    由于曆史上難以避免的融合,回回民族當中也糅進了一些漢人、蒙古人、維吾爾人和猶太人的成分,但回回始終保持着自己的獨立存在,而不融入漢人或其他民族之中。

    幅員遼闊的中國,是漢人長期生存繁衍的地方,回回不可能像土生土長的民族一樣擁有整塊的、大片的土地,他們不斷地被派遣被遷徙,甚至被征讨、被殺戮,為了生計,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