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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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成的最後一劍。

    然而,這豈非也是他心性的寫照。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的所有心思和所有必須去做的事情其實都像露水一樣,僅僅隻是輕輕地附着在表面,随時都可能消失不見。

     背後傳來了一陣老邁的咳嗽聲,陳溪橋知道一定是管家張橫舟來了。

     “少爺。

    ”張橫舟終于走到陳溪橋跟前,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臉上竟是一片凝重之色。

     “張大叔,什麼事?”“謝三終于出現了。

    ”“什麼?”陳溪橋的心一下子繃緊了。

     “嶺南府飛馬快報,三天前那裡發生連環殺人案,作案的正是謝三。

    ”“這麼說,他的武功終于恢複了?”陳溪橋問。

     “不僅恢複了,而且據幸存下來的捕快說,好像還比以前更高了。

    ”“什麼意思?”“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你現在就去找他,你連一成的機會都沒有。

    ” “所以……?”陳溪橋等着張橫舟給他進一步的建議。

     “所以你要學會等待。

    既然他已經答應了六哥,所以隻要你不去找他麻煩,他一定不會主動來找你的。

    ”“那麼,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機會來臨的時候。

    ”“機會什麼時候會來?”陳溪橋追問。

     “我也不知道。

    ”張橫舟苦笑着搖了搖頭,臉上竟是一片蒼涼之色。

     張橫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

    因為張橫舟的話,陳溪橋剛才那股發奮苦練的勁頭一下子瀉掉了。

    他懶洋洋地坐在涼亭裡的太師椅上,獨自發呆。

    正午的陽光很明媚,春天的花園裡姹紫嫣紅,但陳溪橋的心情卻陰郁極了。

     雖然三年來陳溪橋一直在等着謝三重新出現,但另一方面,他有時又在心裡暗暗盼着謝三不要出現。

    陳溪橋想報仇,卻又很怕去報仇。

     三年前的那個恐怖之夜,謝三不僅一劍一劍地摧毀了陳六的身體,也摧毀了陳溪橋的意志。

    雖然陳溪橋總是拼命在人前扮出一副冷酷無情、陰沉老辣的冷血模樣,但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不過為了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但實際上情況并非如此,他的樣子越兇狠,他的内心便越脆弱。

     三年來,陳溪橋已經把總捕衙門裡謝三的檔案讀了幾百遍。

    每多讀一遍,他的心裡便越是沒底,他對謝三的恐懼便增多一分。

    沒有人能知道謝三心裡在想什麼,而謝三卻永遠都知道别人心裡在想什麼,他的武功高得驚人,他的計謀神出鬼沒,他永遠都在暗處,讓人防不勝防。

     他幾乎已經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魔。

    自從陳六死後,這個世上能對付謝三的人大概隻剩下謝三自己了。

     但是陳溪橋又不能不去報這個仇。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能對付謝三。

    陳溪橋的心裡忽然閃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打了一個冷戰,把自己都給吓壞了。

     十二、尋找謝三 煙霞鎮是個很普通的小鎮。

    鎮外有幾座不高的青山和一個小湖相傍,鎮裡有一條小溪彎彎繞繞穿過鎮上最繁華的街道,街道上有三十多家各式各樣的鋪子,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有集市的時候便熱鬧一些,無集市的時候便冷清一些。

    這樣的小鎮在江南一帶,實在數不勝數,所以煙霞鎮并不算出名。

     但是,它在江湖上卻是一個大大出名的地方。

    隻因為這裡住着一個大大出名的女人。

     蕭憔悴,便是這個名女人的名字。

     昔日武林曾有過号稱通古曉今的三大史家。

    女太史周羅衣雖然自己武功不高,但對武功的見識卻是天下第一,江湖上沒有她不知道的武功,而每種武功長處和缺點她也都能如數家珍說得頭頭是道。

    每個月周羅衣都會公布一份武林十大兵器譜,把當月最厲害的十種兵器十種武功十個高手羅列出來,是武林公認最及時最公平最準确的兵器譜。

    隻可惜這個武林第一才女,已在五年前過世了。

     萬神通是武林三大史家中号稱消息最靈通的人,隻要是江湖中人,不管是有名的還是無名的,也不管是退隐江湖幾十年的老人還是正準備出來闖蕩江湖的少年,幾乎沒有一個人能躲得過萬神通的法眼。

    隻可惜這個消息靈通的萬神通如今也已經到了耄耋之年,兩年前還因為中風成了個癱子,如今隻能在卧榻之上了此殘生了。

     而号稱江湖第一神算的大運道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給人批來命書,每十年編一本武林大事記,從來也沒有在江湖上現過真身。

    而且近三年來,更是音信皆無。

    大運道人成名是在八十年前,這樣算來他現在至少也有一百多歲了,所以很多人懷疑,這位大運道人其實已經老死在某個隐秘的角落了。

     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代武林史家中的傳奇人物雖然已經凋零,但新的傳奇人物卻也正在湧現。

     蕭憔悴正是這樣新的傳奇人物。

    她本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祖上還曾經被封過王公之位。

    但不知為何,這個任性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卻偏偏戀上了這個龍蛇混雜的江湖。

    十五歲那年竟為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許慕白所惑,跟他一起私奔,開始闖蕩江湖。

    後來雖被許慕白始亂終棄,但蕭憔悴卻已對江湖生涯着迷,發誓要去成為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

    但是論武功論人脈,蕭憔悴實在沒什麼優勢,而嫁給江湖成名劍客或者世家子弟的捷徑,也因為有那段和許慕白之間的荒唐情史而被堵死。

    所以,蕭憔悴決定另辟蹊徑,發誓要做一個像周羅衣一樣有名的武林女太史。

     為了成就自己的名聲,蕭憔悴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她拜了周羅衣為師。

    老姑婆周羅衣雖然是有名的才女,卻也出了名的刻薄。

    江湖上,曾有不少年輕人因慕她之名,前來拜她為師,但是最後跟了她不到一個星期,就因為受不了她,而落荒而逃。

    拜她為師,與其說是做她的徒弟,還不如說是做她的丫環,不僅要被她呼來喚去,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且還要被她不斷挑剔,即使你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在她眼裡依然還是不夠。

    沒有人能受得了她,但蕭憔悴卻偏偏忍受住了。

    所以,蕭憔悴成了周羅衣一生中惟一的弟子,而且學會了周羅衣全部的看家本領。

     蕭憔悴不僅學會了周羅衣的看家本領,還把萬神通的家底也摸了個清清楚楚。

    為此她十八歲那年就成了老色鬼萬神通的秘密情婦。

     但是,江湖上還流傳着一個更為隐秘的傳言。

    有時候蕭憔悴還會委身青樓,專門結交那些江湖人物,在床上套出他們本來死也不肯說出的秘密。

     所以,蕭憔悴雖然先後師承周羅衣和萬神通,卻已經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還有本事,她對武功的見識要比周羅衣還要高,她知道的江湖消息要比萬神通還要多。

     如果一個女人香豔而又有些特殊的本領,她想在這個江湖上不出名都很難。

     因為有蕭憔悴在,所以煙霞鎮也成了江湖上的名鎮。

    每年都有數不盡的江湖人物,來到這裡,有的隻是為了一睹這個香豔名女人的芳容,有的則希望能夠通過結識她,讓她在蕭氏版”武林通史”上給自己留一筆。

    但是更多的人來找她,則是為了從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想找一個隐姓埋名的仇家,或者一本難以尋找的武功秘籍,或者一把已經隐沒多年的神兵利器、或者想知道自己的武功裡面還有什麼弱點,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蕭憔悴幫忙。

     雖然,蕭憔悴就住在煙霞鎮上,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在鎮子上找到過她。

    雖然,蕭憔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樣。

    所以,每年來找她的人很多,但絕大多數卻都失望而歸。

    反倒是名不見經傳的煙霞鎮因此日漸繁榮起來。

     又是入夜時分,鎮上最繁華的街道已是華燈初上,買醉的豪客、賣笑的流莺三三兩兩遊蕩在街邊路角,酒樓客棧裡不時傳來觥籌交錯、把酒言歡的聲音,整條街上一片人聲鼎沸、輕歌笑語、燈紅酒綠的熱鬧景象。

     僅僅隻隔着一排房子,大街背面的小巷子裡就冷清了很多,沿街的人家都已經将家門緊緊地關了起來,窗戶裡隻有幾盞微弱的油燈正在閃爍。

    跟前街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整條巷子裡,隻有一家門面很窄的小酒館還開着。

    裡面隻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酒館的掌櫃胡三貴。

    胡三貴正等着館子裡最後兩個客人離開,這樣他就能打烊回家了。

     兩個客人一男一女,男客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女客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兩人分坐兩個角落裡,神情都是一樣的落寞。

     雖然不認識那個男客人,女客人卻是胡三貴認識的,正是本鎮藏春樓的名妓昭婵。

    過去的十多年裡,她一直都是本鎮的花魁,春宵一夜值千金,正是她為自己開出的身價。

    隻是近年來随着年紀漸長,雖然風韻和姿色猶存,卻已很少有人願意為她一擲千金了。

    而昭婵卻又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子,并不願意就此自降身價。

    所以整整三個月沒有客人來找她了,藏春樓的老鸨現在看她的眼神都已經有些不對了,隻是礙着她過去曾為藏春樓立下過汗馬功勞,所以才沒有跟她直說。

     也許為了排解心中的愁悶,兩個星期來,昭婵都會乘夜來到這個僻靜的小酒館,借酒澆愁。

    為了她,胡三貴已經好幾天沒有準時關店。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本就是人生最悲痛的境遇,所以胡三貴也忍不住有些同情昭婵。

    如果昭婵的身價能夠降低一半,胡三貴甚至願意拿出自己結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一親這位本鎮當年第一花魁的芳澤。

     “掌櫃的,再給我來一壇酒。

    ”昭婵大着舌頭在那裡吆喝道。

    她的身邊已經整整放了六個倒空了的酒壇子。

     酒來了。

    昭婵的玉指輕搖,又給自己的碗裡斟滿了酒。

    在碗裡,她又看到了一個憔悴的臉影。

    她知道,這個臉影是自己的,她已經老了,再不能讓男人為了她舍生忘死,甚至讓他們為她多付出一千金都不能。

    他能不斷喝幹碗中的酒液,卻不能讓那個憔悴的臉影消失。

     年輕時,她曾以為隻要她願意,她就能讓任何一個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而她也能用她的身體去征服整個世界。

    如今才知道這一切竟都是虛妄。

    人再強也強不過時間。

     如果當年沒有被那個冤家迷住了心竅,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是不是就會一直過着那種平靜如水的生活,體會着那種平靜如水的幸福? 然而人生沒有假設,有時候一步就是一生,隻要跨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就越亮。

    她注意到另一個角落的年輕男人已經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了三個時辰。

     這總算讓她重新找回了一點自信。

    一想到自己在這種年紀竟然還能讓這樣英俊潇灑的小夥子癡迷,已經有了十分醉意的昭婵心裡就不免有些甜滋滋的。

    何況,這個年輕人的眉宇間還真有幾分當年那個冤家的風采。

     她下了決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年輕男子走了過去。

    她惡狠狠地看着那個小夥子,媚眼如絲,臉帶桃花,命令似的說:“吻我!”年輕男子一點都沒有被她吓着,猶豫都沒有猶豫,就一把握住了她的纖腰,熱得像火的唇貼在了她的唇上,一條帶着力量的舌頭也已經糾纏在她的舌上。

     這樣的吻,她豈非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了。

    所以她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随着這個吻,綿軟得就像是一條無力的蛇。

     長吻過後,年輕男子的手已經在她身體上面,上上下下撫摸起來。

     “掌櫃的,出去,然後把門關上,這就是你的了。

    ”年輕人随手從身上扔出一張薄薄的紙片,雲一樣飄向了胡三貴。

    昭婵看見了上面的那個數字,竟是兩千金。

     胡三貴拿着銀票,激動得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這是一筆他一輩子都掙不到的财産。

     所以不用别人更多廢話,他已經明白自己該幹些什麼了。

     胡三貴乖巧地離開了,把小酒館留給了這一對有些怪異的癡男曠女。

     一晌貪歡之後,天已在不知不覺間完全亮了。

    已經很久了,昭婵沒有像昨夜這樣忘我地狂歡過,也沒有像昨夜這樣完全地滿足過。

     身邊的年輕人還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