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語軟春濃酬情續愛 心涼蹄急怨命離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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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彌爾還在竊竊交談。

    她想,月已西斜,他二人還在做甚?于是便輕輕走到窗前,側目望去,見艾彌爾正在收拾行囊,烏都奈卻坐在燈旁縫補汗褂。

     艾彌爾在旁打趣地說:“針在你手裡都變成撥火棍了,還能補好疤!還是明天拿去請新嫂子給你補吧!” 烏都奈把嘴一撇:“哼,你想得多美!她能給你我補衣服?!若是香姑嫂子倒還差不多。

    ” 艾彌爾:“烏都奈哥,你總是對誰都不順眼!今晚大家都高興,你卻在旁馬着臉嘴,新嫂子會怎麼想呢?還說你我見外她。

    ” 烏都奈:“随她怎麼想去,反正我不象她,心裡臉上都假不來。

    ” 艾彌爾有些不高興了:“你說話總帶刺,她剛來,義對你假了什麼?” 烏都奈也有些激動起來:“你總護着她!明明沒死,卻當着我弟兄的面硬說自己死了;她本來姓玉,卻偏說姓春;自己原是個女人,卻要裝成個男子像,這還不假!可笑她那位當年威鎮西疆、四處追剿你我弟兄的帥父,假得更認真,明明知道她未死,卻一本正經地把她裝進一口棺材裡,給她大開祭奠,大做道場,還讨了個什麼‘孝烈’的封号,真是捏着鼻子哄眼睛!他哪知道他這位‘孝烈’卻在這兒和咱羅大哥成親了!”烏都奈說到這裡,也不禁咧嘴笑起來,“我看,他們真叫假得出了奇,假得比真的還真! 那位皇帝老官也是麻紮紮的。

    “玉嬌龍屏立窗外,由羞變惱,由惱變怒,幾次都想闖進房,把他打個半死,可她終于緊咬嘴唇把自己強抑住了。

    她最後心裡隻感到一陣無比的難堪和屈辱!她不禁暗暗思忖道:”原來我在這些人中卻已無可存身之地了!“她正煎熬着,艾彌爾在房裡又說話了:”烏都奈哥,你也說得未免過偏,人各有各的難處,哪能一點都不假一下。

    你和我現在不都換了名姓,羅大哥也不姓羅了。

    聽香姑嫂子說,玉小姐确是個好人,她過的日子也是夠可憐的了!她來奔投羅大哥,我看是真心,哪能不把她當自己人看待。

    “ 烏都奈還是冷冷地:“不是自己身上的肉,總是生不攏的,咱們走着瞧吧!” 艾彌爾搖搖頭:“那也不一定。

    再說,她也隻有這一條路了!” 玉嬌龍不覺一震,心頭感到一陣刺痛,她忿然轉過身來,走回羅小虎的房裡去了。

     玉嬌龍一下坐到床上,她剛想躺下身去,可卻又突然停住了。

    恰在這時,羅小虎已被她微微地一動驚醒過來,伸出他那巨大的手,一把拉着她的爰臂:“你怎麼不睡?” 接着又用力一帶,就把她擁入懷裡去了。

    玉嬌龍也沒有掙紮,隻木然地任他溫存。

    羅小虎帶着憐愛責怪她說道:“看,渾身都是涼涼的,你不比我壯,謹防受寒。

    ” 玉嬌龍不吭聲,心裡還在為艾彌爾那句話隐隐作痛。

     羅小虎擁着她,默默地過了一會,卻突然發出數聲微微的笑聲。

    玉嬌龍漠然地問道:“你笑什麼?” 羅小虎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如果你給我生下個小子來,咱們就把他好好撫養成人,把你的劍法傳給他,讓他随着我橫行西疆,狠狠地收拾收拾那些巴依、伯克,為那些受苦受難的弟兄揚眉吐氣!” 玉嬌龍雖感到臉上一下變得火辣辣的,但心裡卻又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猛然一驚,想道:“天啦,我竟會為他生個兒子,而且仍然是個馬賊!”她甚至不禁為此感到惶恐起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玉嬌龍傷心而又無可奈何地問道:“你回西疆後仍然去作馬賊?” 羅小虎:“那裡的弟兄們需要我,我也别無他路了。

    ” 玉嬌龍懇求般地溫聲說道:“我已交香姑帶去了一些金銀,這次我又帶來了許多值錢的東西,足夠我二人過一輩子了。

    我們去尋個幽靜的所在,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過一生,豈不更好!” 羅小虎:“哪有那樣的樂土?!那些巴依、伯克們,就連狼不能去的地方也能去,鷹飛不到的地方也能來,哪能容你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玉嬌龍默然片刻,又試探地問道:“你可知道虬髯客這個人物?” 羅小虎:“莫不是說書人說的《風塵三俠》中的那位好漢?” 玉嬌龍急切地:“正是他。

    你認為他怎麼樣?” 羅小虎:“說書人把他吹得神玄,我看他也是一名巨賊,不然,他哪來那麼多财寶送給李靖。

    ” 玉嬌龍:“你難道就不能學他那樣,遠離朝廷王土,自己去建立一番功業?!” 羅小虎:“遠離朝廷王土?!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官,就有王;要去建立功業,就是取而代之,自立為王;我恨的正是這般東西,我也不去立這樣的功業。

    ” 玉嬌龍默然了。

     羅小虎也帶着悶悶不樂的聲音說道:“好啦,睡吧,别胡思亂想了。

    回西疆,仍當馬賊去,我們都隻有這條路了。

    ”說完,他翻過身去,一會兒便又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玉嬌龍卻張着雙眼,毫無睡意。

    她隻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心裡又是空蕩蕩的。

    她耳邊不斷響起艾彌爾和羅小虎那句“隻有這條路了”的話音,她心裡也不斷暗暗自問:“難道我真的就隻有這條路了?!難道我命裡注定了就是賊婦?!”她的心在隐隐作痛,時而感到羞愧難禁,時而又感到悲憤、屈辱。

    不知不覺間,窗上已漸漸露出曙色。

    她穿好衣裳,蹑腳走出院壩,但見晨星來隐,露挂樹枝,不遠處,王爺偶來居住的府第,綠瓦紅牆,雕欄玉砌,在晨霧隐隐中,顯得特别莊嚴雄偉,别有一番尊榮氣概。

    玉嬌龍若在平日看來,亦隻如山上望嶺,不覺其高,可她此時望去,卻竟似淵底看峰,高不可仰。

     一種卑微和自慚形穢之感突然襲上心來,她的心又是一陣隐隐作痛。

     玉嬌龍怅然若失地回到院裡,正碰上烏都奈睡眼惺松地提着水桶出來,他和玉嬌龍擦身柏過時,既未給她請安,也不給她讓道,隻冷冷地說了句:“王莊人多嘴雜,你休去亂走!”便揚長地出院打水去了。

     一股無名的怒火,蓦然升上玉嬌龍的心頭,她一咬嘴唇,恨恨地想道:“我豈能和他們一道,又焉能與他們為伍!”她疾步回到房中,站在床邊,默默地凝視羅小虎片刻,俯身将半落床下的被蓋拉起給他蓋好,然後,又輕輕呼喚了聲“小虎”說道:“你多珍重,恕我不與你同行了!”說完,她毅然提起褡裢、寶劍,返身去到敝房,匆匆備好大黑馬,牽着它沿舊路出了王莊,然後翻身上馬,一揮鞭,立即響起一串清脆的蹄聲。

    那蹄聲穿過樹林,越來越小,漸漸地消失在林外的晨霧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