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強訂佳期難移素志 驚傳噩耗已碎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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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這更是她從不曾看到過也從不曾想到過的事情。

    但父親竟然流淚了,而且是為了思念她!一種罪疚的心情使她感到一陣陣顫動和驚心。

    幼時母親教誨她的古聖箴言,句句聲聲都入眼耳,她感到似有一根無形的強索在捆綁着她,比在車上被捆住時還要緊實得多。

    正在這時,玉母房中的貼身丫環端着菜盒進房來了。

    她舉起萊盒畢恭畢敬地給玉小姐請過了安,然後将菜盒擺在桌上,揭開盒蓋,裡面盛着幾碟玉嬌龍平時最喜吃的菜肴和幾枚蝦仁餡餅。

    另外,盒www.99lib.net内還有一隻翠綠鑲邊的連蓋瓷杯,裡面盛着滿滿一杯冰糖燕窩湯。

    玉嬌龍瞟了眼那隻翠綠瓷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不正是專備父親夜夜睡前進用燕窩的器皿嗎,怎的送到這兒來了?正猜疑間,丫環說道:”燕窩湯是老大人命送來的。

    老大人還說,今後每晚給他備的燕窩湯都送小姐房裡。

    “ 鸾英瞅着玉嬌龍:“妹妹,府裡有誰受過他老人家這般恩寵!我都有點羨嫉你了!” 玉嬌龍雙手捧起瓷杯,幾顆眼淚立即滴進了燕窩湯裡。

     鸾英忙背過身去問丫環道:“老夫人此刻如何?” 丫環道:“老夫人剛服過藥,已經安睡過去了。

    ” 鸾英又回頭對玉嬌龍說道:“妹妹,你今晚好好歇養歇養,就不必到母親房裡去了。

     明天等我先把你已回府的事慢慢禀告母親後,你再去看她老人家。

    “說完,她又補了句,”母親病得很虛弱,過喜也是經不起的。

    “玉嬌龍噙着淚,點了點頭。

     鸾英又談了一些府裡近況,乘機察色地對玉嬌龍慰解和勸導一番,然後又把樓下的冬梅、秋菊叫來,要她們好好侍候玉小姐,不得稍有懈怠。

    還說:“玉小姐不管需差什麼,你們就來告我,或叫管事辦去。

    ”說完才出房帶着趙媽和兩個丫環回到内院去了。

     玉嬌龍在車上一夜一日滴水未沾,她本已下定決心,回府後仍不食不飲,以死相抗,任父親如何處置。

    不料經鸾英一哭一訴,把母親因她憂傷成病、命在垂危,以及父親為思念她竟流下老淚等情相告,加上父親又命人送來他夜夜慣服的燕窩等,孵雛之愛,舐犢深情,不僅融化了她胸中的怨忿,而且還引起了她的罪疚和愧責。

    她懷着感恩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蜜甜的燕窩,一會兒便覺口内生津,精神亦為之一振,接着便感到腹裡饑餓起來。

    她轉念一想:“自己任性出走已經傷透了雙親的心,如再拒不進食,兩位老人将何以堪。

    再說《孝經》上不是已有明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嗎,哪能再作此不孝之舉!”于是,她便拈起蝦仁餡餅不聲不響地細嚼起來。

    正在這時,香姑進房來了。

    她微撅着嘴,站在一旁盯着玉嬌龍。

    玉嬌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道:“你用過了飯沒有?” 香姑粗聲粗氣地說道:“我才不想吃呢!” 玉嬌龍閃過一絲不快,覺得既已回到府裡,就不比在外面了,香姑不該這樣對她說話。

    但她很快又釋然了。

    她把香姑拉了過來,柔聲地說:“别賭氣,損了自己的身子,飲食總還是要吃的。

    ”随即挾了一枚餡餅遞給香姑,又說道:“你嘗嘗,許久沒吃到過這樣鮮美的餡餅了。

    ” 香姑伸手按過餅,并沒吃,說道:“少奶奶和你說的那些話,我在隔壁房裡都聽到了。

    ” 玉嬌龍默然片刻,問道:“你是怎樣想的?” 香姑道:“少奶奶人好,心也好;玉大人和夫人也确是疼你的。

    但我總覺得少奶奶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他們好,并不真在為你好。

    ” 玉嬌龍十分詫異地注視着香姑,眼神裡已顯露出在向她探問個究竟。

     香姑直率地說:“這場風波,歸根到底,還不是為魯翰林惹起的,少奶奶講的那些孝也好,愛也好,歸根到底,還不是要你答應嫁給魯翰林。

    隻要你答應了,你就是孝,他們就疼你;要是你不答應,我看他們還會來逼你的。

    ” 玉嬌龍的臉一下變成慘白。

    剛剛恢複平靜的一顆心,又直往下沉。

    她感到心裡突然被攪成一團亂麻。

    一個已經淡下去了的令她厭惡的陰影,又在她心頭顯現出來。

    香姑幾句話,既攪亂了她的心,也撥亮了她的心。

    這本是一個十分簡單而又明顯的道理,自己為何竟未能想到,而香姑卻一針見血的道了出來。

    是自己真的不如香姑聰敏,還是自己被什麼蒙住了心竅!玉嬌龍木然不動地呆立了許久,才從心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接着,她回過頭來沮喪地望了眼香姑,說道:“我想靜一靜,你也該歇息了。

    ” 香姑退出房去以後,玉嬌龍強打起精神,換了衣裝,她為了鎮住自己心裡的煩亂,點燃案頭紫銅爐裡的檀香。

    刹時間,便有一縷淡淡的青煙袅袅升起,像條薄薄的紗帶一般在案頭輕飄,在房裡缭繞。

    靜谧的房裡頓時溢滿了清香。

    那香氣非蘭非麝,不馥不幽,沁入肺腑,使人頓有滌俗忘塵之感,漸漸地進入一種淨意除煩的境界。

    玉嬌龍面對香爐在案前坐了很久,直到她那被香姑幾句攪亂了的心情完全鎮靜下來,方才上床安息。

     床是軟軟的,錦緞被子又是那麼柔滑,墊的軟緞滾邊細絲蘆席使她感到特别涼爽。

     經曆了長期旅途艱苦辛勞的玉嬌龍,一下重溫這種金包玉裹的生活,侯門尊榮之感又隐隐浸上她的心頭。

     她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玉嬌龍剛用過早點,鸾英上樓來了。

    她告訴玉嬌龍說,晨早她去省候玉母時,見玉母神志尚好,便将嬌龍已經回府之事禀告了她。

    玉母聞知此息,欣喜得如癫似醉,差點昏迷過去。

     老人家急于要見到嬌龍,她特來接她過去。

     玉嬌龍正在惦念母親,聽鸾英這樣一說,便忙起身下樓,随嫂嫂直向内院母親房裡走去。

    進到房裡,見母親側身卧在床上,滿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大睜着眼帶驚帶喜地張望着她,玉嬌龍見母親病得如此沉重,知道其咎皆由己起,心頭不覺一陣酸楚,忙撲到母親榻前,雙膝跪下,叫了聲“母親”,便咽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隻伏在母親身上低低哭泣起來。

    玉母這時卻反而顯得十分平靜。

    她側下頭來默默地打量了玉嬌龍片刻,接着便長歎一聲,說道:“菩薩保佑,你終于回來了。

    ”說完,伸出她那枯瘦的手來撫着嬌龍的肩背,又道,“你能迷途知返,也算你的造化。

    這事就不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嚴,在西疆時就把你寵壞了。

    ”玉母那微弱的聲音裡,有對女兒的告誡,也有對自己的省責。

     玉嬌龍也不說話,隻一個勁地伏在玉母身上哭泣,哭得是那麼哀怨,又那麼傷心,也不知她是出于對自己的悔恨,還是在澆灑自己的委屈。

     鸾英在旁陪着玉母和嬌龍流了許多眼淚。

    她也不去勸慰嬌龍,心想:“妹妹這人平時不冷不熱的,還沒見她哭過。

    今天竟哭得這般傷心,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