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古道漫漫夢随春去 幽林寂寂人戴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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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積雪已經融化,大地又露出一片綠色。

    天空萬裡無雲,太陽光顯得特别耀眼。

    河北雖然已是仲春季節,但風裡仍帶着透膚的寒意。

     在通向容城的驿道上,駛着一輛輕便兩輪馬車。

    馬車上簾垂幔掩,遮閉得嚴嚴實實,一望而知車裡坐的是位女眷。

    車前駕座上,趕馬的是位神情飄逸、豐姿俊秀的少年。

    這少年身穿一件翠綠絲錦棉袍,腰系鵝黃絲編寬帶,腳套青色貢呢軟底短靴,頭上戴頂風塵翻檐氈帽。

    少年面色玉潤,細長的兩道劍眉下閃着一雙星朗般的眼睛。

    一來因他這身打扮詫眼,二來由于他相貌驚人,因而一路上招來許多注目,引起不少評談。

    就是一些老走江湖的術士和一般慣于趨附的清客,也難猜出這少年的來頭和身份。

     這少年不是别人,就是于半月前因抗命拒婚從府裡私遁出來的王嬌龍。

    車裡坐的正是香姑。

     原來,玉嬌龍那天趁着五鼓城門剛開,便驅車出城,她怕父親發覺後派人來追,不走通衙大道,隻從僻靜道路駛去。

    一路上,她和香姑約好,二人假作夫妻,她改姓春,名春龍,要香姑改稱她為龍哥。

    開始,香姑不甚習慣,曾幾番在客店飯館失口誤呼“小姐”差點露出馬腳。

    經過幾天改口呼喚,漸漸地也就成了自然。

     玉嬌龍逃出玉府,原想帶着香姑回到西疆,不想剛離京城,心裡又徘徊起來。

    她所慮怕的倒不是那八千裡路的關山險阻,而是她為之違禮抗命決意離家投依的人可已回到西疆?若是那人尚還流落中原,自己隻身異域,無親無靠,擡頭是綿綿的天山,低頭是無際的草原,www.99lib.net落到那般境地,自己情何以堪?想到這些,于是,她将疆繩一帶,撥轉馬頭,又改向南駛去。

    香姑在車裡問她去到哪裡?她隻應了兩字:“滄州!” 天晚投店,直至安寝以後,香姑才低聲問道:“你為何要去滄州?那兒難道有什麼可靠去處?” 玉嬌龍默不作聲。

    她這時的心緒連她自己都理不清楚,又怎樣對香姑去說呢!過了片刻,她才答非所問地說道:“怎麼?你不想去?你不喜歡滄州?” 香姑嘿嘿地笑了一陣,然後緊挨過去依偎着她,說“‘嫁雞随雞’,不管你到哪兒,我都随你去。

    ” 在去滄州途中,到了霸縣,不料香姑因受風寒,競生起病來。

     玉嬌龍隻好在客店裡羁留下來,一面請醫給她診治,一面讓她好好将息。

    這店主也是伶俐人,見玉嬌龍出手大方,便經常到她房裡來問需問缺,獻上殷勤。

    不料于閑談中,玉嬌龍竟從他口中探出一樁使她聽了魄動心驚的消息來:半月前,店裡來了個自稱姓仇名雙虎的漢子,身材十分健壯,長得虎虎有威,他與一蒙古馬販同住一間房裡。

    那蒙古馬販身邊有匹上等好馬,全身白色,長得極為神駿,不料被縣裡把總徐雄看中,強行用賤價收買,馬販不肯,争論起來。

    徐把總大怒,帶領一幫奴仆兵丁前來占奪,仇雙虎義憤不平,挺身相助,打散了奴仆兵丁,殺了徐雄,護着馬販,向保定方向去了。

     玉嬌龍聽到這一消息,知那仇姓漢子定是羅小虎無疑,頓時間,擔憂、惦念、怅惘、神馳一齊湧上心頭,她恨不得立即縱馬趕去,追上他,和他并辔馳騁,與他同甘苦共患難,走遍天涯海角,也心甘情願。

     玉嬌龍在客店裡再也呆不下去了。

    但為了香姑的病,她還是強忍熬着,直等到又過了十來天,香姑已覺勉能上路時,玉嬌龍這才又帶着香姑,撥轉馬頭,取道容城,向保定方向駛去。

     玉嬌龍駕車奔馳在通向容城的驿道上。

    她一心隻顧向前追趕,也無意去觀賞來往行人和道旁景色。

    因此,不管行人怎樣注視她,指議她,她都置若罔聞,無暇顧及。

    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了八十餘裡,直至太陽已經斜照晃眼,這才想起車中香姑恐已饑渴,便忙舉手遮眉向前望去,見前面不遠處,路旁有一村舍,門前懸有酒旗,料是可以打尖之處。

     于是,她催了一鞭,直向前面村舍馳去。

     那村舍确是一處賣酒人家,取名“醒又來”。

    除賣酒外,還備有饅頭包了等供過客充饑的食物。

    村舍離道旁約五六丈遠,門前是一塊地壩,周圍栽了十餘株粗大的楊柳和榆樹。

    地壩上增擺了幾張桌子,專供一般眼睛閑不慣喜看熱鬧的客人飲酒聊天之用。

     這時,地壩右邊靠近路旁,正好有五六個漢子坐在那兒縱聲笑谑,豪飲大嚼。

    這幾個漢子年紀雖然不等,但一個個都生得結實強壯,身邊都帶有兵器。

    地壩旁邊的柳、榆樹上,還拴有五六匹毛色不同的坐馬、他們既非軍官裡的官兵,也不是衙門裡的捕快。

     乃是保定城裡幾家镖行裡的镖頭夥計,剛剛保送了一對批财貨去山東回來,路過這兒打尖,正乘酒興笑鬧取樂。

    地壩左邊靠内處,有株合抱大的柳樹,樹下也坐有一個漢子,他既不飲酒,也未買食,隻以背靠樹,用一頂破舊的草帽覆着眼睑,似在那兒打盹。

     玉嬌龍駕着馬車飛馳而來。

    到了村舍前面,勒馬停車,跳下駕座,絲毫不去察看周圍動靜,對坐在右桌上的那幾個漢子,更是連瞟都未瞟半眼,便大模大樣地徑直走過地壩,進入酒店去了。

     那幾個漢子卻一齊向玉嬌龍叮來,一時間,他們真被她的這身打扮和相貌驚得呆了。

     那幾個人有如見了生人的家鵝一般,呱啦呱啦地亂叫起來。

    有的猜說她是京城裡出來的“相公”;有的硬說她是誰家班裡的“旦角”;有的疑她是拐良私奔;有的說她是送婦回門。

    幾人乘着灑興,聲粗話野,又說又笑,毫無忌憚地東猜西疑,評頭品足。

     這些浪言谑語也斷斷續續地吹進了玉嬌龍的耳裡,她雖然心裡怒惱,隻因一意想着趕路,也就強忍怒火,不去理他。

    她匆匆買了幾個包子,并向店家要過一碗蔥湯,返身出店,遞給車上香姑。

    她自己則站在車旁,等候香姑進食。

     那幾個漢子歪脖抖眼,直向玉嬌龍身上瞟掠,口裡仍在不停地說些不堪入耳的話來。

     香姑喝完了湯,伸手出簾,将碗遞給玉嬌龍。

    玉嬌龍便又匆匆進店還碗去了。

     右桌上席的那位漢子瞅着馬車對另幾位漢子說道:“瞧這後生都長得這般标緻,那車裡的婦人更不知怎樣令人消魂!誰有膽量去挑開車簾,讓大家瞧瞧,今天這桌酒菜錢,算我認了。

    ” 坐在下方一個二十五六來歲的漢子,反披羊皮,相貌極為彪悍,毫不在意地說:“這有何難。

    隻挑簾瞧瞧也不算漢子,誰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