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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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慢悠悠道:“我今天看到《人民日報》也終于又彈改革的調子了,題目是《在改革開放中穩步發展》。

    看來,這一年來針對皇甫平文章的争鳴,應該是有個總結性發言了。

    ” 程開顔好奇地道:“爸爸以前不看這些的,怎麼你淨關心這些,這些跟你做廠長又沒關系的。

    ” 宋運輝不便說嶽父不懂政策,才會被水書記捏着走。

    他隻能道:“現在時勢不一樣了,改革開放時期,得跟對中央腳步。

    貓,讓我安靜看差距。

    ” “不嘛,我要暖手,不說話不就得了。

    ”程開顔不肯走開,令宋運輝很有引狼入室的感覺。

    宋運輝無奈,隻能肩負程開顔的半壁江山。

    不過程開顔沉默了會兒便覺沒意思,悄悄下樓跟公婆一起看電視去。

     宋運輝一個人慢慢将剪報看個透徹,時間已是差不多半夜,一家人早都睡了。

    他揉着眉心疲倦地想,目前已經開始二期前期工作,并已洽談設備引進,需不需要配套大手筆地改革現有工廠制度?雖然有今天剪報閱讀墊底,對于前面一年來的發展脈絡已有清晰認識,可是,這就動手做大手筆,會不會在系統内太過突出?可是,不動手,舊體制對生産銷售的局限又是令他不願再忍,尤其是對比着楊巡那邊花樣百出的手法,他更有暮氣沉沉的疲累。

    要不,找個借口,以配合設備進口為幌子,從新設備引進人員那個口子開始試點新制度?就如過去在金州時候對新車間的有限改革? 天寒夜長,此時想起過去金州時候的新車間,想起當年的那一團火熱,再想當年摸索的改革之路,心裡猶如翻看曆史書一般的明晰,竟是又看出當年表面現象的背後。

    聯系如今自己肩頭的壓力,不得不感慨當年水書記的魄力,水書記原是可以随大流不做排頭兵的,可見水書記這人性子中也不安分守己。

     他走下樓去準備盥洗睡覺,卻見窗前屋檐下挂着高高低低的腌貨,外面清涼的月光将這些香腸、醬肉、闆鴨、風雞、魚鲞等的身影投射到裡面地闆,落下老大一地的斑駁。

    年貨還沒發,父母也不會大舉買那麼多的東西,這些東西還能從哪兒來。

    他雖然一直拒絕受賄,甚至把家庭地址遷岀廠宿舍範圍,不公之于衆,可總有人無孔不入。

    有些都已經是勾肩搭背的老友,拒絕錢财可以,可這些魚肉之饋,他都已經不好意思開口說不。

    不由想起程開顔說的車上兩個工人對他的議論,這要是讓那些工人知道他家魚肉多得冰箱塞不下,他的人品問題也得受質疑了。

    誰知道,哪天“貪财好色”的帽子真會戴到他的頭上。

     這兩年,自擔綱東海重任以來,面對種種愈發加碼的誘惑,他真是心驚膽顫。

    而他自己為着項目所做的人際勾兌,他也隻能安慰自己,他都沒拿到自己口袋裡。

    隻能如此了。

     而他,後天又得去北京出差,拜年。

     楊巡快馬加鞭趕着進度,可惜天公不作美,這一年天寒地凍的,白天溫度都降到了零下,不得已将泥水工工程停了,提前讓水電木工進場。

    楊巡很希望過寒假的弟妹們能過來他這兒過年,讓他可以繼續趕進度,無奈楊逦一年下來依然沒有軟化迹象,當然問都不用問,不會過來過年。

    楊巡隻能停了這邊,交給已經在這邊安家的尋建祥幫忙看管,他開着拉達車,大包小包地塞了滿滿一車,趕回家去。

     除了楊速還在上班,過寒假的楊連和楊逦都在。

    楊連看見大哥,情不自禁給了個大擁抱,搞得楊巡挺不好意思,楊逦則是淡淡的,大哥在的時候她就悶在自己窩裡不出現。

    好在楊巡回家就腳不點地到處呼朋喚友,楊逦因此不用自閉。

     當然,楊巡回家第一件事,是給媽媽上墳。

    楊連想跟着一起去,楊巡沒讓。

    他一個人上山,就像平時跟媽媽做彙報似的,一五一十地把這一年來的大事小事做了詳細彙報,甚至還談到他心儀的洋氣女孩梁思申,用梁思申隔海隔洋寄來的打火機點的蠟燭香火。

     梁思申卻并沒接受到楊巡傳遞的信息,她在猶豫之下,才接受了久不通音訊的外公的邀請,去外公家過除夕。

     事情是源于她的一個郵件。

    她料到外公家記恨她,不會接她電話,不會放她進門,因此媽媽電話裡跟她說了上海老屋拆遷的事,她想來想去,隻有用郵件形式将此事傳達給外公。

    她寄給外公的信件包括拆遷通知的傳真件,包括她和媽媽一起去上海,在老家舊址拍的幾張照片,以及一張現今的上海地圖。

    她并沒有投石問路的意思,不過是想完成一件使命,打算着讓包裹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沒料到外公竟然會讓秘書打電話來邀請她去過除夕。

     她是硬着頭皮去的,她勸說自己,這隻是為了完成媽媽的心願,幫媽媽去看看外公。

    她實在是讨厭兩個舅舅,還有,她如今到底是為自己過去打的那場比較決絕的遺産官司有點汗顔。

     這幾年,她自以為滄海桑田,可走近外公家,看着略帶中式園林格局的戶外綠化,感覺外公家變化不大,似乎連樹木花草都不曾長大,還低矮了一些似的。

    她坐在機場租來的車上深呼吸幾口,才将車子熄火,挽起拎包走出車門,她沒拖出車後的行李箱。

     屋子裡面也幾乎沒變,連傭人也沒變。

    但梁思申被留在玄關等候,等傭人進去通報。

    她淡淡站着,這時候反而心情平靜了,看看鏡中的自己,已非當年青澀。

    一會兒,外公親自出來,卻沒走近。

    兩人默默對視會兒,外公才開口道:“請進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