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第十三節

關燈
一片安靜,可既然是人做出來的事,總有常理可尋的吧。

     周六時候一家四口又準時拎着一把手電,深一腳淺一腳來到村辦等候楊巡的電話。

    楊巡來電時,楊母說了自己的想法。

     “老大啊,我一直在想,你們這回誰都損失了,就一個人沒損失,那個人就是租倉庫給你們的人。

    他就是窗戶給砸了房門給卸了,房子總還在吧。

    即使房子也讓人扒了,地皮總搬不走吧?你們個個損失巨大,可他租照收錢照賺。

    我們老話有說,萬貫家财,不如爛地十畝。

    萬貫家财總有一天花光,爛地卻是每年都有産出,你太外公以前常說,有錢就去買地,買地是萬世基業。

    老大你說是不?你好好想想,有什麼法子,你可以啥時候都不損失。

    ” 楊速他們先不以為然了,買地?那不成地主了?課本裡不每天都在批鬥地主嗎?可他們的議論被楊母斥了回去,楊母說現在看來世道有些變,小孩子家懂個什麼。

     楊巡卻在那邊道:“媽,個人不能辦公司,我們這種外地戶口的不能在本地買房子,我以前買的房子挂的還是别人的名呢。

    我們隻能租,或者挂在哪個公司工廠的名下,每年交他們一筆管理費。

    媽說的我也想過,我們這兒叫戴紅帽子。

    可首先我沒那麼大筆的資金,那種管理費交起來不得了。

    其次我得找個信得過的國有單位去挂靠,别沒玩幾天挂靠單位就跟我解纜。

    我想過小雷家村集體的,可這邊工商說,村集體的牌子還不夠硬。

    我再想想辦法吧。

    ” 楊母聽得兒子原來也在思考這問題,老懷大慰,開心地道:“老大,這問題我看你得抓緊。

    你想,以前人家貨郎擔挑兩筐貨走村竄戶,等有錢就買個鋪子安身下來。

    我們最先也是挑着饅頭到處叫賣,後來你們剛去東北的時候,你也是騎着車到處叫賣,等有點錢了就可以坐店鋪了。

    我看啊,你還是得把店鋪買下來,腳下有地皮,頭頂有屋蓋,這才是穩紮穩打的萬世基業啊。

    ” 楊巡本來還認真聽着,可一聽到“萬世基業”,忍不住想笑,嚴肅不起來了。

    媽媽的話,讓他想到那些電影上流傳甚廣的劉文彩黃世仁周扒皮等地主老财。

    他強忍住笑,才道:“媽,有時候沒個房子背着,可以打遊擊啊。

    ” “啐,改不了的賣饅頭脾氣,都不曉得眼光放長遠些。

    ” “是,是,我會好好考慮。

    媽,你怎麼知道以前那麼多事兒的?” “你爸說的呗,你爸……唉,看的書多,可都怕事燒了,否則你也可以看看。

    不說了,媽也知道媽跟不上時代,隻會拿過去說事兒,你還是自己當心呗。

    老二,你跟你大哥說。

    ” 楊母把電話交給兒女們,自己坐一邊兒笑眯眯看着他們跟大哥說話,一邊暗暗記住他們的彙報,看有些他們不跟她說,卻跟大哥說。

    她當場不揭穿,就心裡記着。

    楊逦的話最多,撒嬌個沒完,好像又追着老大許諾什麼好處。

    楊母暗歎一聲氣,老大的事兒,她都沒與下面三個說,看來老大也沒向弟妹們訴苦的意思,老大苦啊。

     回家路上,小兄妹唧唧喳喳很是熱鬧,楊母聽他們在讨論一個台灣人唱的歌,讨論着讨論着,楊逦就怪腔怪調地唱了起來,“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楊母聽着嘀咕,還北方來的狼呢,都才是一些小蟑螂,真狼去北方了。

     楊巡想起媽的電話,心裡就想笑,忽然想到媽說這通話的依據是什麼了,好像是以前爸爸講過的《賣油郎獨占花魁女》。

    賣油郎獨占了花魁女,意外發财後,正是開了家鋪面從此萬世基業的,媽打算的可能也是這麼一出。

    想到此處,楊巡忍不住大笑,跳到倉庫外面,在東北已經微寒的夜空下也唱起那首北方的狼,不過他唱的是“我是一匹來自南方的狼……”,他一唱出,黑暗中有幾個聲音開始起哄嘻笑,也有幾個精血旺盛的野小夥兒也跟着一起啞着嗓子唱,都是一條街上倉庫裡宿着的人。

     楊巡反而不唱了,他現在隐隐似乎是這條街上的頭狼,怎麼可能與衆小狼一起嘶吼。

    他披襟迎風,雙手叉腰,默默看着一條街兩邊黑魆魆的倉庫。

    這些倉庫,原本是一家廠的兩排廠房,廠子承包一次爛一次,承包第三次的時候,索性車間給分成一格一格,上面行車依然可以穿越吊裝貨物,就這麼改成了倉庫。

    敲掉圍牆,原本車間之間的一條路,也給成了象模象樣的小街。

    反而掙錢,養活一廠的職工。

     反而掙錢! 楊巡想到媽剛才的電話,看來還真有些道理。

    眼前這片在東北遠算不上有規模的小廠,就靠着放羊似地出租,沒點頭腦地收租,一廠子工人什麼都不做,小日子沒風沒雨地就能過得滋潤。

    如果他有這麼一片倉庫呢? 楊巡叉着腰在月色下浮想聯翩。

    如果他有這麼一片倉庫,他絕不可能放任這兒放羊一般地出租,他會将這片廠房有效利用起來,門面歸門面,集中經營,反而可以召集更多經營戶。

    而倉庫歸倉庫,倉庫都可以不用放在這麼中心的地段,倉庫租賃費用還可以便宜許多。

    現在這片倉庫區,可真是捧着金碗吃雜糧,沒善加利用。

     直到一個噴嚏驚醒楊巡自己,楊巡才從躊躇滿懷中走出,回到自己倉庫。

    他半倚在床頭,壓根兒沒看閃動的電視,反而對着電視上面兩叉天線出神。

    要不要轉型? 當然,楊巡清楚地知道,轉型,尤其是買地,需要大量的錢。

    前一陣子的傷筋動骨,他至今才算是恢複,手頭稍有活絡的餘錢。

    如果再有半年前的積累,轉型,還真是一個可以考慮的問題。

     但是,楊巡心裡對轉型開始有了規劃。

    他展開心中的那張活地圖,開始尋覓合适的店鋪與合适的配套倉庫。

     起碼,他想,如果他成立那麼一家店鋪,他是有絕對信心,把這條電器街上的老鄉們都拉到他那兒去的,憑他的号召力,和憑他設計出的低價位。

     而當前,他得拼命掙錢。

     當東北大地飄起第一朵雪花的時候,楊巡得到一個很好的機會。

     那是一家中型企業基建開始,需要大量電線電纜。

    得知這一消息的楊巡立刻如嗅到肥肉味道的狼,循着醉人香味找上門去。

    但是,天不遂人願,他在供應科看到一個同行老石與供應科長勾肩搭背出來。

    楊巡很敏感地立即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