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 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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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願意替這個準女婿的衣食住行操心,帶女兒逛街買布料去裁縫店替宋運輝做衣服,可女兒自己的錢不當錢,宋運輝的錢卻跟做娘的斤斤計較,一分一厘都算清楚,常把做娘的氣得不輕。

    可回頭再一想,多少男人手裡藏着私房錢,她家男人程廠長的香煙錢常來路不明,宋運輝卻把一半工資明明白白交給她女兒管,小子雖然都忙得沒時間上門拜訪丈母娘,還得她有時候硬從女兒手裡搶來送飯機會自己送上門去讓宋運輝拜訪,也看來那小子沒時間與女兒好好談戀愛,可女兒大權掌握着宋運輝的工資,兩人那麼信任那麼要好,做媽的看着為女兒放心。

    做媽的最知道女兒,常擔心女兒嫁出去被不識相的男人欺負,以前那個虞山卿追求她女兒時候,她和老頭子正面側面将虞山卿摸了個底兒透,回家做了女兒一天思想工作,不許她對虞山卿那麼個投機分子交心,好在女兒看不上虞山卿,說虞山卿年紀那麼大,都是半老頭子了。

    宋運輝是他們一家一緻看中的,但還是在女兒吞吞吐吐回家征求意見後才展開調查,都覺得這是個實誠上進的孩子,卻也擔心宋運輝能力太強,會不會欺壓他們女兒。

    如今看來這種擔心大可不必,錢都交出來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會交出來的?這麼一想,程母又替女兒高興了,真是找對人。

    像他們這樣的廠子弟找個住宿舍的外地女婿,那簡直跟白招進一個兒子差不多,而且,還是那樣一個出色的兒子。

    想到革命自有後來人,老頭子在金州說話有分量之外,以後女婿看來也不會比老頭子差,程母如今出門比水書記太太還得意。

     因為是舊廠新建,許多水電動力等附屬基礎設施都不需新添,隻造一個主體設施,不需與地方交涉水路電路鋪設,工程相對比較簡單,工期也比較容易控制,快到年底,幾乎可以預計必定實現“拼搏最後一百天”的口号。

    走進工地,除了機器還沒開始全面運轉,其他與所有已完成工廠沒差多少。

    設備油漆一新,挂牌清晰可辨,車間與路面整潔幹淨,控制室窗明幾淨,仿佛隻等着有人宣布一聲“開動”,所有機器都可轟然運行一般。

     越是收尾階段,尤其是模拟運行環境的打壓試驗階段,所有指揮辦的人員越不敢掉以輕心,怕臨門一腳出現纰漏,前功盡棄。

    尤其,手中運作的是花大筆外彙買來的德國設備,萬一有所損傷,浪費的是國家寶貴的外彙,而更大損失是浪費不起的時間,設備如有損壞,得從德國再運設備,這一路的定做運輸報關時間,那得将大筆外彙買來的設備閑置多少時間。

    所有的人,都是捏着一手心的汗,包括德國工程師。

    中老年人體力受制,頂在一線的果然大多是被宋運輝動之以情曉之以利動員起來将入黨申請書遞交黨支部,準備将青春奉獻給黨的年輕人。

     水書記是個會來事的,他本人也想趁新設備上馬的機會在部裡露臉,撈取政治資本,這就需要找各種題材在部裡的報紙露臉,在部裡的會議上成為議程。

    他先将宋運輝寫給他的報告作為金州黨委積極探索新時代青年教育工作的典型推薦到部裡。

    然後見到設備安裝現場幾乎成為年輕人馳騁的戰場,新一代技術工人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他抓緊機會,請來市、省、部各大黨報記者,簡單布置,熱烈操縱了一場青年突擊隊員火線入黨儀式。

    這場儀式,有背景,有寓意,更有深刻的教育意義,尤其是照片上有些青年突擊隊員有些激動流出的眼淚,和記者忠實記錄的青年人累啞的嗓門,都讓坐在高位的部委領導看到金州人的風采,更看到金州黨委的号召力、行動力、凝聚力。

    水書記一波一波地宣傳着金州,當然他不能全部宣傳自己,他還得以伯樂姿态,将他破格發掘的宋運輝推薦出去,以他帶動宋運輝,再以宋運輝輝映他,這樣宣傳的效果更自然更可信。

    這後面,有水書記的老搭檔老戰友程廠長的大力推波助瀾。

    上面有人,與上面沒人,對宋運輝來說,結果大不一樣,雖然過去水書記也是支持他。

     但是,令宋運輝感到奇怪的是,虞山卿又出現在他面前,火線入黨儀式中,跟着水書記跑前跑後,好像幹得挺歡,挺受重用。

    晚上,向前來送飯的程母一打聽,才知虞山卿已經與劉啟明拗斷,不再來往,索性也找關系調出劉總工控制的技術部門,轉到廠辦,受水書記直接領導。

    程母還說,虞山卿這一舉動,倒是赢得大家一緻喝彩,都說做男人總得有點志氣才行。

    而且水書記與劉總工本不是一路,如今設備引進工作完成,安裝工作已經不需要劉總工的技術,往後的引進設備運行工作更不需要劉總工,虞山卿有什麼必要抱着劉總工的大腿受腌臜氣。

     宋運輝首先想到劉啟明的心情,但沒多想,他現在有跟劉啟明差不多癡情卻那麼愛他的程開顔,程開顔令宋運輝多少有些心理平衡,也令他不再想起劉啟明。

    他如今更關心虞山卿。

    他問程廠長:“爸,水書記用虞山卿這樣的人,不怕哪天做了東郭先生?” “這樣的人順手好用。

    這倒是應該給你上一課,我看你用人太沒技巧,目前日新月異的安裝階段不會岀岔子,以後運行時候就麻煩了。

    ” 程母熟知丈夫性情,笑道:“你一定會說,虞山卿做女婿不好,做部下剛剛好。

    ” 宋運輝聽了先笑,早已從程開顔嘴裡套岀當初她拒絕虞山卿長達半年時間的内幕,對程家父母的英明偉大早有耳聞。

    程廠長從底層工人做到總廠副廠長,自然做人水平比劉總工高一段位。

     程廠長笑道:“你隻會戳穿我。

    小輝,水書記對你們兩個,都是加力培養的,你們兩個的能力都有公論。

    說起來,你與虞山卿,正好是兩種極端不同的性格,你腳踏實地,可有點理想主義,虞山卿是個誰都看得出來的機會主義。

    你現在也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管理了,你說,理想主義,與機會主義,哪種人更容易掌握?” 宋運輝愣了一下,将自己少少的管理經驗總結一下,不得不無奈地道:“機會主義的人更容易掌握。

    ” “這就對了。

    機會主義的人投機,你隻要稍微打壓一下或者提示一下,他就會看利害關系,走回你要他走的道路。

    但是理想主義的人比較難對付,有時候驢脾氣上來,牛拉不回。

    虞山卿雖然投機,但能力不錯,知識又高,隻要拴住他,他就能好好辦事。

    但是對于你,水書記需要費的腦筋比較多,如果不是有個設備更新改造工程在,你能順着這條路幹得那麼歡?你不知道會走到哪條路上去。

    可問題是你這樣的人偏偏又大多是專業技術過硬的人,遇到重大事件領導們又不得不用你,可用着你,心裡又頭痛你。

    比如說劉總工,水書記用他,又不待見他。

    你如果沿着舊路子走下去,以後是第二個劉總工。

    你如果照着劉總工的法子用人,以後手下沒一個打手,你也得費很大精力在調動手下人積極性上。

    你說有道理沒道理。

    ” 宋運輝沒想到程廠長把他比作劉總工,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明白了。

    水書記曾經跟我說,一個人有一百二十分的能力,可有八十分的破壞力,另一個人有八十分的能力,卻少有破壞力,用人時候該用哪種,我選擇後者。

    應該是差不多的意思,用人得視能不能用而行。

    ” 程廠長道:“水書記還跟你講這話?看來他對你是真不錯的,這也算是在指點你。

    他的話比較廣義,我的話比較就事論事。

    ” 程母一邊兒插話道:“可是劉總上班用人理想主義,回家用人機會主義。

    整一個亂套。

    ” 程廠長笑道:“那是他們家女兒不聽話。

    不過,小輝,看問題也得一分為二,機會主義不一定到處吃香,做人有責任感有正氣還是必要的,比如我離開機修分廠,我選接班人時候,考慮到以後未必分管機修分廠,所以我選的是做事很有分寸的人,不敢選投機分子,後者有奶便是娘,等我離開機修分廠,他就會撿機會投靠别人,我以後再無法插手機修分廠。

    你看着,對于水書記這樣成精的人,虞山卿會被他大用,但不會重用。

    你隻要改掉一些自說自話的理想主義脾氣,保持務實态度,你會被重用。

    ” 宋運輝聽得好一陣子沒法說話,飯也忘了吃,隻怔怔瞪着程廠長,這才通曉進廠這兩年半以來水書記對他與對虞山卿的态度。

    直到程母拍他一下才驚醒,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謝謝爸。

    ” “謝什麼,我不教你教誰。

    快點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