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被拐賣的卓瑪

關燈
機村的女人,有好多個卓瑪。

    走在林中小路的,是每天都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這個卓瑪。

     卓瑪走在舂天的路上,林子密些的時候,路上晃動着一塊塊太陽的光斑,林子稀疏一些了,樹上那些枝桠曲折的影子就躺在地上。

    她在路上走動,身上帶着一股懶洋洋的勁頭,那些光斑、那些陰影交替落在她身上。

    要是你在路上遇見了,她的屁股、胸脯,她那總是在夢境與現實邊緣的閃爍眼神,會讓你身體内部熱烘烘地拱動一下。

    真的是春天了:什麼都在萌發,在蓄積,在膨脹,都有些心旌搖蕩。

     一個屁股和胸脯都在鼓湧着什麼的姑娘走在路上,萬物萌發的山野在她身後展開,就像是女神把一個巨大,而美麗的披風展開了拖在身後一樣。

    卓瑪不是女神,就是機村好多個卓瑪中的一個,身上帶着牛奶與炒青裸的昧道,帶着她在春天蘇醒過來的身體的味道。

    林子裡的小路曲折往複,總是無端地消失,又總是無端地顯現。

    這樣的小路并不通往一個特定的地方。

    走在路上的人,心裡也不會有一個特别要去的地方。

     卓瑪和村裡的女人們循着小路在林子裡采摘蕨菜。

     機村的樹林曾經遮天蔽日,如今再生的林子還顯得稀疏,樹葉剛剛展開,輕暖的陽光漏進林中,使肥沃松軟的土變得暖暖和和,蕨菜就從土中伸出了長長的嫩莖。

    過去,蕨菜抽薹時,人們也采一點來嘗個鮮。

    那并不需要專門到林子裡去,就在溪邊樹下,順手掐上幾把就足夠了。

    這兩三年,蕨菜成了可以換錢的東西。

    山外的販子,好像聞得到山裡凍土融解,百草萌發時那種醉人的氣息,蕨菜一抽薹,他們的小卡車上裝着冷氣嗖嗖的櫃子,裝着台枰,當然,還有裝滿票子的脹鼓鼓的腰包就來到村前了。

     幸好伐木工人砍了那麼多年,沒有把機村的林子砍光。

    幸好那些曾被砍光了的山坡,也再生出了稀疏的林子。

    林子下面長出很多東西:藥材、蘑菇和蕨薹之類的野菜。

    現在到了這樣一個時代,不知道哪一天,山外走來一些人,四處走走看看,林子裡什麼東西就又可以賣錢了。

    過去,機村人是不認識這些東西的。

    外面的人來了,她們也就認識了林子裡的寶貝,還用這些東西賺到了錢。

    先是藥材:赤芍、秦艽、百合、靈芝和大黃。

    然後是各種蘑菇:羊肚菌、鵝蛋菌、雞油菌、青岡、牛肝和松茸。

    居然,草一樣生長的野菜也開始值錢了。

    第一宗,就是蕨薹。

    将來還有什麼呢?女人們并不确切地知道。

    但她們很高興做完了地裡的活路,随便走進林中,就能找到可以賺錢的東西。

    男人們呢?伐木場撤走了,他們拿着鋸子與斧子滿山尋找生長了幾百年的大樹,好像他們不知道這山上已經很難找到這樣的大樹了。

     更重要的是,砍木頭換錢還是犯法的。

    但是,男人們就喜歡掙這樣既作孽又犯法的錢。

    即使盜賣木頭的時候沒有被警察抓住,這些錢也回不到家裡來。

    他們會聚集在鎮上的飯館裡喝酒,然後鬧事,最後,灰溜溜地蹲在了拘留所裡。

    女人們不懂男人們為什麼不願意掙這穩當的錢。

    卓瑪卻不必操心這樣的事情。

    她的父親年紀大了,已經沒有四處鬧騰的勁頭了。

    卓瑪也沒有哥哥與弟弟。

    兩個姐姐一個已經出嫁。

    一個姐姐生了孩子,也不急着要孩子父親前來迎娶。

    這些年的機村,沒有年輕男人的人家裡倒可以消消停停過點安穩日子。

     卓媽走出林子的時候比别的女人晚了一些,不是她手腳沒有人家麻利,而是這陣子她常常一個人出神發呆。

    蕨薹采得差不多了,她坐下來,用抽絲不久的柔嫩柳條把青碧的蕨薹一把把捆紮起來。

    捆一會兒,她望着四周無名的植物發一陣呆,不知哪一天,其中一樣就有了名字,成了可以換錢的東西。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笑了起來。

    剛收住笑,心中空落落的感覺又出現了。

     這東西,像一頭小野獸蹲在内心某個幽暗的角落裡,隻要稍一放松警惕,它就探出頭來了。

    卓瑪不喜歡這個東西。

    不喜歡這個感覺。

    自從這東西鑽進了心頭,就再也趕它不走了。

     卓瑪搖搖頭,說:“哦……”那鬼東西就縮回腦袋去了。

     她把一捆捆的蕨薹整齊地碼放在背簍裡,循着小路下山。

    走出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