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神經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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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體弱多病,經常因為發燒送醫院急診。

    有時是半夜送去的,我聽見候診室有人歎息說這孩子真可憐,心中居然感到了一種自憐的滿足。

    小時候去得最多的是廣慈醫院,那裡有蘇聯專家,戴着向兩邊伸出尖角的教士帽似的白帽子,他們沖我和藹地微笑,但我很怕他們。

    我倒不怕打針,那是表現我的勇敢的好機會。

    有一次抽血,護士把長長的針頭斜插進我的肘臂,兩肘各插了四五回,找不到血管,母親吓得躲到門外去了,但我始終沒有吭一聲。

    護士的誇獎至少也起了一半的作用,她不停地誇我勇敢,于是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勇敢,而勇敢的人是不能哭的。

    在整個少年時代,我的身體始終單薄瘦弱,每次百米賽跑都頭暈眼花,仿佛要虛脫。

    因為這個原因,高中上體育課,我被編入了保健班,經常與女生一起上課。

     比身體更衰弱的是我的神經。

    我從小有一種奇怪的心理,對紐扣特别是單個的舊紐扣懷有生理上的嫌惡,覺得它不潔,觸碰它會讓我非常惡心。

    這種情形至今仍在較弱的程度上存在,我不知其原因,或許可以留做心理分析的一個案例吧。

    還是上小學的時候,夜裡睡覺時,我常常會出現幻覺。

    有一陣,每天夜裡我都看見一群戴綠帽的小人,有的踩在被子上,有的鑽進被窩裡,我即使閉上眼睛仍擺脫不掉他們。

    門後挂的一件雨衣則化身為大頭黃身體的魔鬼,站在那裡兇狠地盯視我。

    初中前期,這種情形發展得極其嚴重,我真正患了神經衰弱,每夜隻能睡三四小時,一入睡就做噩夢,常常會在夢中站起來谵語,而我自己并不知道。

    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之一是受了母親生病的刺激。

    那時候,她患有嚴重的貧血症,會突然昏厥。

    有一天夜裡,我聽見一聲沉重的撞擊聲,發現是母親昏倒在地了,便站在床上哭喊起來。

    父親睡在外屋,聞聲沖進來,把母親抱到床上。

    為了照顧母親,他和我換了一個床位。

    我躺在外屋,眼前全是恐怖的形象,不住地顫抖,直到天亮。

    第二天母親告訴我,她醒來時不知道自己剛才昏厥,看見我站在床上哭喊,以為我又犯神經錯亂了。

     上大學時,有人用三個詞概括我:敏感,脆弱,清高。

    至少在上初中時,我的敏感和脆弱就已經很明顯了,清高則是在上高中時才明顯起來。

    我緊張多疑,容易想入非非。

    大約十一歲時,我玩一根鋼絲,把手指拉了一個口子,血漿冒出來了。

    我看見血漿,便想象自己快死了,想着想着,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父親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輕松地說:神經過敏。

    差不多同時期,有一天,父母外出,到天黑仍沒有回家。

    這時候,我的病态的想象力活躍起來了,設想出各種可怕的情景,總之他們一定遭到了不幸,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我大哭,拉着姐姐要她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姐姐也沒有辦法,隻好陪着我哭。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