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君日記 記四月二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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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拈算到時間的步伐,那邊家裡吃飯應比我們這邊早,估計她不久會一人來的。我就含着我那特為了接吻而用的口香糖,撚息了房中燈,坐在大客廳的一個雖當路卻黑暗的椅的上面等。

    我把守到那出入必經的關口。這裡去到琫小姐卧房,還得經過大餐間,後大餐間過去是一個長廊,再過去是小廳,小廳左邊是老主人的卧房,順到卧房窗下走,轉那綠的圓拱門,進另一院子,那裡一排三間偏東一間才是的。我預備要做一點别的事,就呆着,張了耳朵去聽外面的鞋聲。

    客廳因無人,大的燈不曾開電門,隻有柱上小電燈發光,很冷靜。想着:在這樣一切安詳沉默紫色的銀色的薄暮裡,淡淡的橘紅色的燈光下,咬着耳朵談話,複摟着頸脖親嘴,那是如何适宜的一種高尚遊戲!

    從等候中我才證明時間對于人間的戀戀不舍的樣兒——這真使我焦心。

    終于,它它它在那大院子角門石地面上有了鞋的後跟觸地的聲音了。我站起來,但忽然變計又坐下,且把全身隐到燈光所不及處去。我想突如其來在她剛到我面前時猛的立起身,來吓她一下。

    “啊!”我輕輕的喊了一聲嗨,挺然立起來。

    出我意料以外的,是她卻隻很莊重有禮的對我那一笑。

    “我想吓你一下哩。”

    “一進這廳子,就望到你了,你以為我不曾見你呆樣子麼?”

    我覺得我有點慚愧了。

    她卻不即走,停了步。

    “你一個人在此幹嗎?”

    “我等你。”

    “我要你等我幹嗎?”

    故意那麼說,還故意要走。為了解釋等她的意思,我攔住了她。

    “不準走!”

    “又不是郊野,你攔路打搶人麼?”

    “是,我搶你,我要搶你到我房裡去。”

    “你癫了!”

    真癫了,這搶人的我,當真有要她跟我跟到卧房裡去的意思。不過我不敢十分用力。我怕一個聽差打從外面來碰見。我也不拉她,就隻不準走。

    “放了我吧,來一個人就不好看了。”

    “我要吃一個點心。”

    “我不懂。”

    “不懂嗎?就是這樣——”我把手,攬了她的腰,我的嘴,貼在一個柔軟嘴唇上面了。

    點心是一個便夠麼?十個也不成。

    一個人,頂容易上瘾的嗜好,怕再也沒有比同戀人親嘴一事為壞了。吸大煙,打嗎啡針,喝紅茶,以及我中國還沒有人試過的吃大麻,都不會如此易于成癖。隻要一個婦人的嘴唇,有一次在你粗糙的略有短短青的胡子的嘴邊貼了一秒鐘,你就永遠隻會在這一件事上思索那味道。一個年青男子他那不會餍足的事,恐怕也隻是對于他的女人做那些略近于麻煩别人的舉動!但這能怪男人麼?誰教那嘴唇紅得誘人?

    我秉承了膽大心細的名言,卻自動把這女人從懷中釋出。

    “誰告你這叫點心?”

    “這是比亞北的奶油酥還精緻美妙不會傷食的東西。”

    她禁不住一笑,低着頭,快快的向裡面就走。我搶身前去,我們是并行,手,本能的,仍然攬着腰。

    我們一同行至暗處了。将要走到大餐間的北門邊,她慢了腳步。這裡比其他地方全要黑,縱有人過此也不會見到。她停了腳步。我們抱成一塊在那過道中。借着客廳那小電微弱的光返射到另一處玻璃上,我能看出她臉的輪廓。柔軟的碩長的身體,斜躺在我的臂彎裡,發揮着異樣的肉體溫暖香味,我疑心我是抱了百合花的神。

    同勻姑親嘴,站着要低頭才行。這人則我還須頭略仰。她把頭壓在我肩上,我們便臉摸擦着臉了。這時是輪到她吃點心了。我的額,我的耳,我的眼睛,我的下巴,每一處被她用嘴親過的地方都像怪好過。她的長耳環子碰着我的臉上時,我有說不出的一種溫柔的靈感。

    “讓我學你來吃點點心。”我想照樣辦,要吻她的臉上的各處。

    她說不,夠數了。

    然而我的手是不能放。我為我這臂膊叫過屈,這時若手是稍松,我斷定她是要逃。

    “還不放我麼?”

    “不。我願抱着你,至于永遠。”

    “莫說呆話吧。我應進去了。放了我,回頭我們——”

    “回頭——?”

    她不答回頭做什麼,乘機掰開我的手,像一隻鳥飛跑了。

    我盡發呆站在那過道中不移動一步,聽到一陣急促腳步從長廊下到小廳,進了小廳後,就聽到幾個人的笑聲。

    我随後走到長廊去,暗聽她們的話語。

    “等你一天哩,”這是勻的聲音。

    “對不住得很,”這是她的。

    “我們去找二哥去,”這是菊子的。

    我聽到要來找我,着了忙,輕腳毛手走轉到房中。

    果然不久幾人就來了,菊子當先鋒,琦琦又當菊子的先鋒。

    “曾叔,姨來了,”這孩子,怪得兇,會來在我耳邊說出這樣話。

    “姨來也得大驚小怪麼?”

    “因為糖。”

    琦琦不說了。因為糖,又有了新買來的一大包,姨來琦琦可以同姨平均分,所以琦琦同我一樣盼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