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君日記 記四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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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菊子,這全是故意。

    也許她就明明見到菊子出了我的房,這來是有另外一種意思在。

     “進來吧。

    ”我也不說在,也不說不在。

     就進來了。

    怯怯的,異樣的,慢步走進來的她,使我氣略促。

     我望她,她也望我:是用某一次席上吃飯的她那種望法。

    她很聰明的裝成大模大樣走到桌邊來,用手扶着坐椅背,我們之間是有一張椅子作長城。

    有保障,她顔色便漸漸轉和了。

     “請坐呀!” “我來找菊小姐的。

    ” 我隻笑。

    這明明是瞎說。

    “找菊子——?有什麼事?” 所謂“無語斜睇使人魂銷”者,她是靈動的有生命的為這句話加了一次詳細的解釋。

    我臨時想出我這兩臂新的這一刹的義務的所在,在一種粗糙的略使她吃驚的驟然動作中,她便成了我臂裡的人。

    不用說,我這時懂得我的嘴唇應當做的事。

     “你這是怎樣啦?” 我不答,就用我的嘴唇恣肆的反複的動作為我解釋這應答的話。

     “人來了。

    ” 她将手來抵制我的頭。

     “不,誰都不怕!” 我怕誰?這又不是一件壞事情。

    在别人臂彎中抱着睡了五年六年了,隻是這一時,難道就是罪過麼?我相信,若果這時菊子或者七弟來,我還仍然是這樣,手是不必松。

    我做的事算是罪過麼?我年青,她也年青,一同來親嘴,慶祝我們生命的存在,互相來戀愛,誰能幹涉? 一個人,終于是哭了。

    我明白,這絕不是因了她不樂意而哭。

    這眼淚,便是适間熱烈的親嘴的報酬。

     她因怕人來,立時又止了,大的眼淚沿到頰上流,我應永遠在我扮演這一幕劇充配角成功的紀念回憶上來微笑!我見了别人為我流的淚,我用我的嘴去吮幹了。

     “你害了我了。

    ” “不,我愛你,同時也就成全了你!我使你知道愛是怎樣一回事,我使你從我身上發見一些年青的真情,我因了你我才這樣大膽做。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明白。

    我不是不愛你。

    我真怕。

    他們一知道——” “我将全承認這是我的行為,于你卻無分。

    ” “我隻怕菊子。

    ” “她麼?她知道也不要什麼緊!以後我還要讓她知道。

    ” 不說了,這次是我被人将嘴唇用一件柔軟東西貼着了。

    我用我所有力量這樣辦,在她頰上我做了些比同妻還熱的接觸。

     “你愛我?” “是永遠。

    ” “我早就愛你了。

    ” “……” 琦琦老遠喊着姨嬸來,我們恢複了椅子的距離。

     用眼淚來賠償我行為中的過失,是此時的事。

    此時已夜了,房中一個人。

    我能記起那桌邊椅子的位置,若在嘲我似的,椅角在灰色薄暮中返着微弱光。

     ——我究竟是做了一些什麼事情?是夢還是…… 我還很惑疑,我在淚光中複獨自低笑。

    我做了一件雖然是壞但無所為用其追悔的事情,我在一些吻中把我的愛更其堅銳的刻在一個年青婦人的印象上面了。

    我在妻的監視外新的背叛成了不忠實的男子了。

    我來同我自己的感情開一次玩笑。

    我瘋了。

     不能玩,更不能睡。

    為妻寫信,但信中我騙了妻,說是在此日惟念她,擔心她的生活,做事也很懶。

     “我早就愛你了”這話還在耳邊。

    “早就。

    ”唉。

    這樣的人。

    還有一個女人早就在心中暗地裡愛着,我不知道為這一句話,我還應用多少眼淚來賠償! 我愛了一個人了,是的,我愛了一個做人姨太太的婦人了,——而她也愛我。

     我在這本子上寫些什麼?真不必。

    一個微笑,一度斜睇,一句柔的低的顫動的話語,我寫一年寫十萬字也無從描寫到恰如其分。

    我自己的心裡的複雜的,既非憂愁又非快樂的感情,我用什麼文字可以好好保留到這一本記事冊子上來?我不是做維特煩惱的歌德,我沒有這種天才。

    我又不是…… 謝謝天!由你手下分派到這世界中女人身上的美質,我今天得用我這作工的手摩撫一道了,我用我潔淨的嘴吻過了。

    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在你面前,憑了你,做一點更其神虔聖潔的事務吧。

    我為感謝與祈求來跪在床邊,重新又流了一些淚。

     我不再躲了。

    我盡我的力,極力向前走。

    我要直入那人的心,看看一個被金錢粗暴壓癟了的靈魂。

    我要看這有病的靈魂在我愛情溫暖下逐漸恢複她的活潑同健康。

    我的行為是救一個人,使她知道應做與所能做的事,她有權利給人以幸福,而自己,也有權享受别人給她的幸福,這不是飾詞。